说进了她心坎里去,于是三两步追上许小姐问道,“你要她电话号码做什么?”
许小姐手中握着电话簿冲她一笑,“没什么。走,上车去禄爵。”
——
汴杰明车停在楼下,等她家中灯亮后方才离开。
盯着汴杰明渐渐驶离巷子的车,回想起今天戏院里的种种,她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锁好房门,刚脱掉高跟鞋,长廊里的电话机便铃铃响了起来。
她光着脚跑到长廊尽头将电话接起来。
“喂?”
“嗯。我,谢择益。”
“怎么了?”
“确认一下你回家没有。没事了。”
她乐得开个玩笑:“汴杰明说也可以早晨来接我回家。”
那头沉默了一阵,而后冷冷问道:“你知不知道虹口今天戒严?”
“为什么戒严?”
“总之你别出去了。”
“……嗯。”她握着听筒,心里隐隐的不安。
“怎么了?”
“我朋友她们在那边。”
“哪里?”
“禄爵。”
“……”隔了会儿,他才说:“我四点到家。有什么事,打电话去工部局。你别乱跑。”
她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想起戏院门口那群金丝雀似的小姐们,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慌。盯着那只铜制电话机,只恨这个年代没能使众人随身携带一只手机,否则也不会既怕有人致电过来,又怕没人致电过来。
禄爵是上等的跳舞场,能去的都是些正经人。她们出入都有司机接送,总不至于失了分寸吧?
为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游荡去厨房。楼下郑先生是一位冰箱推销员,在谢择益住进来头一遭便登门拜访;正好谢择益也爽快,没几天冰箱便送货上门。她来之前,这东西基本没用处;她来之后,广东阿妈总不时在里头满满的装着水果,削好了皮去了籽,一只只玻璃小碗装上冷藏起来,总不大能吃完。
端了一只小碗出来,里头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草莓。正是吃草莓的季节,内地不多见,香港见得多一些,却不叫草莓,叫做“士多啤利”。偶然想起这单词从谢择益嘴里讲出来,“给她一杯士多啤利牛奶”,又是另一番有趣好玩。这么吃着想着,心里竟突然莫名的安宁下来。
不知不觉吃掉一盒草莓,外滩公园钟敲响了。提溜着耳朵听,十二下。钟声余韵还没来得及消散,电话铃声便又响了起来;一高一低,跟二重奏似的。
以为是谢择益,一接起来,却是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她一边哽咽一边打着嗝,楚望仔细分辨了好久才辨认出是真真:
“楚望!楚望你想想办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沈小姐和我……沈小姐给他们……”话没讲清楚,她突然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在哪里?”
真真在那头泣不成声,另一人突然将电话接了过去,“我来说。”而后响起许小姐的声音:“我们在福州路遇到一点麻烦。沈小姐与薛小姐在禄爵外头的丰源弄,遇上几个日本自卫军人。薛小姐跑出来找到我,沈小姐却没跑出来。我们想只有你熟悉工部局的人,所以打电话给你,想请你出面帮忙。”
她心里先咯噔一沉,听到“真真跑出来”之后,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些。又问:“报警了么?”
许小姐嗯了一声,“治安警察很快过来。我已经叫我家司机过来接你了,一会儿等你与治安警察一齐到了,我们再进去找人。”
“嗯。”顿了顿,她又问:“你有林梓桐电话号码么?”
“有的。我这就拨电话去请他。”
记下许小姐说的地址,她又拨了个电话到工部局警署。电话接通,响起个吊儿郎当的英文:“找谁的?”
“报警的。”
听她英文口音,那人又提起三分精神,“哦。哪里?”
“福州路,丰源弄。”
“什么事?”
“有两名日本人将我朋友劫走了。”
“日本人?你朋友是英国人?”
“中国人。”
那人哈了一声,话音又恢复讥诮懒散:“抱歉哦小姐。我们这里只受理英美及无国籍人士相关案件。”
“哎——”
电话挂断了。
她满腔怒火的抓着听筒,又将那个号码拨通。
仍旧是那个调调:“喂?”
“我找谢择益。”
那人又提起精神气,“他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等他回来,叫他来福州路丰源弄。”
不等那人讲完话,她报复似的先挂断电话。外头车来了,门房揿响铃,她披上衣服,换了双轻便鞋子乘电梯下楼上车。
一上车,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烦躁。
每一次都是。她又不是警察,怎么什么事都找她出面啊?她看起来很有安全感吗。
连许家司机都有些纳罕:“我见我家小姐大半夜着急忙慌的让我接个人,还以为是要请一位拿的定主意的先生少爷出面呢。”
——
福州路,丰源路外杂货铺。
街角枯黄灯光下只有真真立在哪里。她快步下车跑过去,“许小姐呢?”
真真擦了擦脸上泪痕,“她与警察先进去找人了。”说罢轻轻攥住她的手,冰凉凉的,拉着她往里走,“走吧?”
日租界不似英法美租界,没有万国建筑展的高楼,多的是一些低矮砖房与狭小巷弄。天已大黑,只有最外头那家店铺亮着灯。越往里走,只有零零星星几户人家亮着点点灯,甚至不足以照亮道路。
算上从真真跑出来,找到许小姐,打电话给警察,再一同进去找到人的这段时间里,难以想象沈小姐已经遭遇了什么。
走着走着,她心里越发火大:“大半夜的,你跟她两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她非要叫我来的,”真真发着抖,“她在跳舞场上丢了人,叫我跟她单独去,想博回一点面子,说今天偏要跟我做个了断。她激我,说若不敢来,她绝不会罢休。我一气之下跟她来了。进来之后,突然想起她爸爸在同日本人做海事交易,一定认识许多日本人,说不定在前头埋伏什么人等着我。所以一见迎面来了两个日本兵,我立马掉头就跑……我真不知道她刚来上海不懂得洋人厉害之处。我听到她在后头求救尖叫,但是我不敢回去。”她捂着脸,“我们两至少得有一个跑出去啊。”
沈小姐刚来上海不久,久居闺中,自然不清楚这上海人口驳杂、妖魔鬼怪的众多。
她头痛不已,叹口气往前走。
真真越发泣不成声的跟在她后头走。不消多时,前头一家亮着灯的定食店外立着五个人。许小姐正扶着脸色惨白,衣服脏污破烂的沈小姐,旁边是一位高大的中国巡官。三个人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