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儿啊...我知道你是可怜我们...可是总这样,老身心里惭愧啊。”
蒋谦笑的和煦,“哪的话,我们一大家子人天天上您那蹭饭,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张婶见他态度坚决,低低的叹了口气,收回银子自言自语的抱怨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家家户户吵嘴打架,晚上总也睡不好。”
送走张婶,蒋谦的眉头缓缓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侧头看向门外,一副心思惴惴的模样。
他这几日总觉得不太对劲,又抓不到头绪究竟是哪里不对。
最近跌打伤药格外畅销,整个延陵城日日鸡飞狗跳。
关上门,自个儿家里人一言不合拽衣裳扯头发打个你死我活。
打开门,走在街上不小心碰到肩踩到脚,甚至谁多看谁一眼都能引发一场狂暴的拳脚相拼。
每个人都戾气十足,炮仗似的一点就爆。
他一拉小屉,跌打酒果然又卖空了。
春日的阳光透过门口的老树洒下一片斑驳,一张单薄清秀的脸突然闯进视线。
那双眼睛生的细致漂亮,斜映着日光明澈透亮,见到蒋谦时讶异的瞪大了些,随后又弯成月牙。
来人娇柔一笑,露出嘴角的小梨涡,“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蒋谦依稀记得他的名字,微微颔首,“兮照公子。”
兮照笑的灿然,“没想到来延陵还能遇到你。”
蒋谦道,“兮照公子可是身体有恙?”
兮照点点头,“似乎是着了凉,嗓子不太舒服。”
“春日气候变化无常,你衣衫单薄,易得风寒,喝些麻黄汤就好。”
“那便有劳公子…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蒋谦。”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蒋公子人如其名。”
“过誉了。”
兮照见他虽然一直笑容得体,却分明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也不再自讨没趣,拿着药谢过之后便告辞了。
蒋谦又重新倚回柜台上,瞅着面前的小陶盆神游八方。
这陶盆是将妄亲手做的,粗糙到…用陆杨成的话来说,可能是他用屁崩出来的。
盆身是拳头那么大个小猪脸,耳朵一个高一个低,鼻歪眼斜,头顶一捧土,种着棵刚发芽的大蒜。
这是将三少爷种活的第一棵菜,说什么也要送给蒋谦作纪念。
说是…见蒜如面。
蒋谦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去拨了拨鼻孔都不一般大的猪鼻子。
就在这时,门口/爆出一阵尖锐的惊呼。
“要出人命了!蒋小郎中在吗!”
蒋谦还没来得及迎出去,那妇人已经踏着小碎步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当不当正不正的一头撞在他胸口。
蒋谦揉着心口暗叹,别看这个头不大,冲劲到猛。
簪红戴绿的妇人哭的脸花成一团,撕心裂肺的嚎道,“我家相公快要死了!”
蒋谦二话不说拎起小药箱随她出了门,一边走一边询问着究竟怎么回事,可那妇人心急火燎连哭带嚎的也说不出个名堂。
快到门口时,蒋谦才云里雾里的明白了个大概。
她相公是油铺的老板蒋孝明,蒋谦和他非但认识,还勉强算得上有些渊源,往上倒个十八辈子算是本家。
那蒋老板生的膀大腰圆,浑身白花花的肥肉,也不知是不爱洗脸还是怎么的,总是油光满面,一看就是个卖油的。
前些日子他身上突然长了个褥疮,虽说他懒是懒点吧,到也未曾久卧到长疮的地步,那体格子更谈不上什么气血不足营养不良,按理说怎么也不会得这种病。
一开始他们夫妻俩也没太当回事,只随便抹了些草药,睡觉时侧着身子避开些也就得了。
谁知这褥疮越生越大,皮肤成片的溃烂流脓,蒋孝明也是日渐消瘦,一身五花肥膘眼看着瘪了下去,人更是命悬一线。
蒋谦随着蒋吴氏穿过油铺进了内堂,无意间瞟到了案台,上面供奉着的应该是尊财神,只是现在用红纸盖了起来,看不太清。
他心里有疑,难道是他们家中刚有人去世?
可是看这蒋吴氏的穿着打扮,怎么也不像在带孝。
推门走进卧房,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夹杂着骚臭味。
即使此时屋外阳光正好,屋子里却根本是两个世界,死气沉沉。
床榻上的那滩人…如果不说是蒋孝明,蒋谦是万万认不出来的。
他在腐烂,整个人都在腐烂。
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或许是因为曾经太胖,如今骤然瘪了下去,被撑开的皮像烂布袋子一般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蒋孝明瞪圆了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屋顶,呼吸声粗重而破碎,已然是垂死之人的挣扎。
自蒋谦回来之后与他还不曾见过面,原因很简单,蒋孝明就是当年带头张罗着要杀他的人。
说心里不恨是不可能的,却也感谢他带自己头一次看透了人情冷暖。
不怨不恨,医者父母心,蒋谦绝对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
他闷不作声的坐在了床边,明明忍受着刺鼻的气味却面不改色,打开药箱取出脉枕,在捏起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腕时眉头一锁,心知这脉怕是号不成了。
因为他的手腕也烂透了。
蒋谦也不嫌那黑黑红红流着黄脓的伤口恶心,轻手轻脚的掀开了蒋孝明的衣襟。
果不其然,几乎浑身遍布褥疮,没有一块好肉。
蒋谦直起身子,回首逼视蒋吴氏,“普通的褥疮不会长得这样密集,更何况他也不曾长期卧床…我有个疑问需要蒋夫人告知。”
蒋吴氏手里绞着小帕子,低头紧巴着一张脸,“你问。”
“蒋阿公,他是不是刚刚过世?”
“是。”
“因何过世?”
“老头子吗…岁数大了,生病了。”
“为何不曾见你来拿药?”
蒋吴氏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低头绞帕子绞的更快了些。
“既然长者去世,便是喜丧,为何不曾出殡?前堂财神爷上还覆了红纸,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