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叫小铁棍?今年几岁了?”
小铁棍站起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我今年,今年……”不断拿眼去睃他娘一丈青。
一丈青拉开自己的儿子,护到身后,笑道:“六娘,您别理他,他不会说话。这是我儿子,名叫小铁棍,今年十二岁了。等回头告诉我家男人,好好收拾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乱跑。这菊花……六娘,您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们绝无怨言。只是,孩子还小,求求您放过他,就罚我和来昭吧。”
“没事,一盆菊花而已,说什么罚不罚的。”李瓶儿扭头看向绣春,“绣春,你去拿一盒糖给小铁棍,省得吓坏了。”
绣春笑着去了,一丈青感谢不已:“六娘人真好。之前,为了一只绣鞋,五娘挑唆着老爷打了小铁棍一顿,孩子就被吓坏了,对着主子连话都不敢说。那之后我也就关着他,不让他出来乱跑。这孩子来了庄子上,倒活泼了许多,一时没看住,竟然让他跑了出来。”
李瓶儿:“小孩子天性就这样,别拘得太狠了。”
绣春拿了糖来,李瓶儿亲自递给小铁棍,又摸摸他的头。
一丈青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还不谢谢六娘?”
小铁棍捧着糖盒,高兴不已,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谢谢六娘。”
李瓶儿点点头:“你的手脏了,洗过手才能吃糖,知道不?”
一丈青:“我带他下去洗洗。”
“嗯,你去吧,我出去走走。”
一丈青:“六娘先去,一会儿我就来。”然后急忙忙地拉着儿子下去了。
李瓶儿和绣春、绣秋往外走,绣春跟她八卦道:“就为了老爷打了小铁棍,青婶婶骂了五娘,被五娘挑唆着让老爷将他们赶到狮子街去看房子。幸亏六娘这回叫了他们来,不然府里哪有他们站的地方?”
绣秋不知道这些事情,一边用手扶着李瓶儿,一边认真听着。
李瓶儿:“哦?老爷打的小孩就是她家的啊?”
绣春点头,面露不忍:“可不是,那次老爷打得可狠了,听说小铁棍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才养好。他还只是个孩子呢,老爷就拳打脚踢的。”
“唉,”李瓶儿叹了口气,“等下回来后,你再送一匹布过去,让一丈青给她儿子做两身新衣。”
“知道了,等回来我就送过去。”
过了重阳节,清河县的天气眼见就冷下来,据绣春说,再过一个多月就该下雪了。
秋风凛凛,空气清洌,成群的鸟儿往南飞,大地萧索,草木枯黄。
李瓶儿站在庄子门外,入目一片秋景,远处层层叠叠的山田及淙淙流水。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户外赏景。
庄子门口有一条大路,三人顺着路,背着村子的方向朝外走。
路边一丛丛的蒲公英开得正好,绣春弯腰摘了两朵,递给李瓶儿。李瓶儿接到手里,看了片刻,送到嘴边,鼓足了劲儿一吹,棉花般的软絮随着风四处飞荡。
李瓶儿笑得极开心,道:“我怎么觉得这花比院里的菊花还要好看呢?”
绣秋道:“那是因为六娘难得出来一次,看着新鲜,自然觉得比菊花好看。”
李瓶儿点头:“嗯,有道理。”
绣春笑道:“这个容易,以后每天我都出来给六娘摘几朵。”
李瓶儿笑她:“你想出来玩就直说,不用拿我当挡箭牌。”
又往前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李瓶儿恍惚听见羊的咩咩声,问两个丫头:“你们听见没?好像有羊在叫。”
绣春左右张望,道:“没看见。”
绣秋仔细听了听,指着前方不远的拐弯处:“在那个后面,我好像也听见一两声了。”
“走,去看看。”李瓶儿忽然来了兴趣,顿时把古代女子不可随便见外人的闺则忘到九宵云外,谁让她闷得太久了呢?
绣春扶着她兴冲冲地朝前走,绣秋有些担心,回头望望越来越小的庄子,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正打算劝些什么,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大路的拐弯处。
李瓶儿走得有些急,感觉身体隐隐在发热,刚拐过这道弯,只见前方路边的小山坡上有大小不等的几只羊,俱都伸长了脖子够青草吃。这时节哪还有什么青草,连树叶子都黄了,羊能吃到嘴里的也只是一些发黄干枯的败草而已。
山羊的前方,有一个半蹲半坐的男人,他一手攀住岩石,另一只手则举着拐杖去捞山羊够不着的一丛青草。
那丛青草很茂密,在这个季节很罕见,叶子绿得像在发光,不仅山羊们对它垂涎欲滴,就连李瓶儿见了也得说声好。
它生长的位置很好,因为长在半坡中间一块突起大石的侧面,所以才躲过了牛羊平日的扫荡,幸存至今。
但它没躲过男人的拐杖,被拐杖一勾,再拉回来,他身旁的肥壮山羊高兴得咩咩直叫,嘴一张,舌头一伸,就将它嚼了一半到嘴里。剩下的一大半因为距离不够,吃不着,山羊又咩咩叫起来,似乎在催促它的主人再帮它一把。
男人动了动,攀住岩石的手握得更紧,脚下有几块细碎山石滚下来,落到了大马路上。他的拐杖还在往前探着,似乎想再来一次。
“小心啊!”李瓶儿忍不住叫出来。为了山羊的一口草,而将自己从山坡上摔下来,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明显不划算啊。
那人听见喊声,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过来。
李瓶儿背着阳光,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他长得真不错,眉眼端正,鼻梁如勾,嘴唇紧紧抿着。大约在外面晒久了的原因,肤色古铜,身着藏青色粗布旧窄衫,高高瘦瘦,看起来阳光又健康。他的目光很清,一脸正气,只扫了李瓶儿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李瓶儿今天穿了一身绿色衣裙,浅绿色绣花对襟绸袄,青色素面罗绢裙,一头乌丝挽成高高的发髻,侧边斜插着一把象牙梳,耳边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除此别无它物。
尽管她没有像别的大户人家的妇女那样插戴金冠或金银狄髻头面,秦少正却不敢小瞧她,只略略扫了一眼,见她脆生生、俏伶伶地站在那里,一身绿裙显得她肤白唇红,比自己正要攀折的绿草更吸引人。
他心里一慌,急忙移开视线,松开拐杖,扶着一条腿,慢慢站起身来。
山坡下李瓶儿及两个丫头都盯着他看,为他捏了一把汗。等秦少正慢悠悠地站起来,将拐杖拄到了腋下,绣春才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他腿脚不好啊?那干嘛还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李瓶儿收回视线,道:“可能他心中有数吧。”他看上去和普通的山野村夫不同,李瓶儿不相信他是那种没把握就去做没脑子的事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