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留有轮廓、漂浮不定的,恰是在永夜城出现过的野灵。
他们瞧见秋明塔上似乎有个身影。他立于塔顶尖端,背着一轮清月,手里操控着什么。
狂风骤起,林枝作响。不知从哪出传来凄厉的呜咽声,所有尸人躁动起来,有的朝深巷钻去,有的往后散开去。他们面向的,皆是弟子所在的方向。
四方灯笼光渐进,各门各派弟子提灯奔赴城心明秋塔。尸人如浪潮般迅速漫出林子,漫入城墙,其中穿杂着一些野灵。
而孟透带领几个弟子带着受伤的弟子,跳到屋檐上来。他瞧见城中的野灵,锁起了眉头。
他们目前不知晓控制野灵的办法。野灵只曾在永夜城出现。第一次,他们烧了东潭河畔的坟场,第二回,他们焚了永夜城。除了焚烧,他们用的其余的方法皆不见效。
尸人与野灵不同。野灵可以源源不断地再生,尸人只是被控制的活死人。他们或许无法将野灵焚尽,却能将这满城的尸人烧成灰飞。
可是,他们真的要烧了趙临城,让趙临成为第二个永夜吗?
孟透不敢想,令几名弟子带着受伤弟子从趙临城出去,安置好他们,令几人知会守在城隍庙的弟子,不留城中百姓守夜,即刻将他们送出。其余弟子赶去寻找其余门派,愿其安然抽身。
他想,如果守不住趙临城,那就守住趙临城的百姓,将百姓安然无恙地送出趙临城。他的心口似是受了重击,他想起永夜城的百姓。当时前往永夜城的人也是这样想,城可再建,先将百姓送出永夜。
可百姓离开永夜城便是流离失所,去了哪里,他们无从得知。
城毁家亡。
说到底,他们终究是无能的。
一时间弟子皆御剑飞驰。
孟透捏诀御剑,行至半空,见到明秋塔檐角上挂着什么,等靠近了,才看清那是几个关节木偶。木偶在风里摇摆,塔上并无人影。他耳尖倏忽捕捉到身后的声响,于是转过身去,只见一道暗青色的身影掠过去了。
那身影在屋顶上一道一道跳起落下,渐渐远去。孟透追逐着他的身影,飞行了很远的路,可瘴气实在过于浓厚,他几次眼见着那人就在不远处,一回神就找不见人影了。
半空中瘴气弥漫,空气稀薄。他头昏脑胀,御剑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在低矮的人家屋檐顶停下。
百米之外,尸人压近。
孟透所在的地方,有几户偏僻人家。他赫然发现有一户人家亮着灯。他跳落下来,推开门时,里边的人都瑟缩起来。屋里有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两个小姑娘,相偎在木板床上。
“你们赶紧把灯吹熄了,尸人见到光会朝这涌过来!”
老人怔愣,慌乱点点头嘴里应着,爬起来摸烛台。一旁年纪稍大的女孩子机灵,赶紧抢着把烛火熄灭了。
尸人在远处低吼的声音,孟透听得很清晰。他焦急如焚:“婆婆,你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诶。”老人颤巍巍地带着两个孩子摸下床。
孟透出屋门,唤出饮冰剑,猛然意识到他根本不能同时带走三个人。他若带着两个女娃娃,单薄的饮冰剑也无法承重。他与婆婆说起这件事,有些为难。
可婆婆听不懂官话。而孟透尽管在趙临生活了十多年,说起趙临话依旧带着漓州的口音。
年长的婆婆听不明白,含着泪,一个劲儿地重复:“你将两个孩子带走吧,把她们带走就好!”
稍大些的女孩乖巧道:“哥哥,你把妹妹带走吧。我和婆婆等着你回来。”
孟透允了,临走时放不下心,将老人家和年长点的小姑娘送到了屋顶上。老人家畏高畏寒,瑟瑟缩缩的。
孟透立即带着小女孩御剑飞往城隍庙。小孩不谙世事,不懂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路上絮絮叨叨着说着她同姐姐和姥姥的事。
孟透将她送入城隍庙,小孩抬着头,直勾勾看着他。他蹲下身,抚摸着女孩的小脑袋,问道:“你是凨族人?”
小女孩点点头。
他温柔笑道:“等会儿我就将你的姐姐和姥姥带回来。”
第94章 天澜16
孟透与城隍庙的弟子嘱咐几句,又御剑隐没在了夜色里。
他透过瘴气见到了如蝼蚁般密布趙临城的尸人。他们如同暗流,如同洪荒,淌进永夜城的每一个角落。他也见到了救助城中百姓撤离的各门派弟子。几处草垛燃着火,吸引尸人过去。
他飞至原先的那个地方。屋顶空荡荡的,并无人影。他慌了神,自屋顶跳到地上,见屋子的门是开着的,而里面亦是空无人影。他不知道婆婆和小姑娘去了哪儿,从屋里倒退出来,觉着似乎脚下踩到了什么,绵绵软软的。
他就这月光低头去瞧,瞳孔骤然缩紧——那是一只裹着衣袖的细小手臂,枕着一滩血迹。那血迹滴滴点点的,延伸到远处。孟透循着那血迹走,在靠近树林的土墙边,发现了几只尸人。
尸人围成半圈,低头狼吞虎咽撕咬着什么。孟透提剑划破夜色,剑气震动了尸人。尸人往两侧摔去,他见到了尸人围着的是什么。那是一副小巧的身躯,肚子处被划拨开,内脏被掏空,肠子裸露在外,小姑娘头发散乱,满脸是血迹。
孟透握着剑的手直颤,不可抑止地低吼一声,挥刀冲向那些尸人,将他们通通斩杀。那些尸人至死嘴里还含血咀嚼着,嘴唇处血糊糊的一片。
尸人没来得及吭声,头颅滚落下来。
孟透斩杀尽尸人,仍听得细微的声响,和着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响。他绕过那层土墙,见还有两只尸人俯身在那。他们围着一具干枯的身躯,头发花白的老人身露血肉与森森白骨,闭着眼依靠在土墙上。
他将那两只扑上来的尸人杀尽,跪在那老人身边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拂开老人额前白发、孟透拭去她眼上血污的那一刻,忽然感受到了绝望,泪水几乎涌上眼眶。他站起身,握着剑柄,以剑端扎入土地,一下又一下。
暮涑生冷的风刮得他的脸和干燥的手背生疼,他满怀恨意,每一下都像是要扎在那些始作俑者的身上。他掘出一个土坑,将婆婆和小姑娘安葬。
他走出那儿时,脑海里还回荡着小姑娘稚嫩的声音。“我的姥姥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姥姥,我的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他却没能将她们带回去。
暮涑长街屋檐下挂着几盏陈旧的灯笼,街上几处燃着火。他持着剑自街头走至结尾,一路戾气冲天,红着眼横杀街上的尸人。
他想着穿林而过的那阵夜风,想着还年幼的小姑娘。小姑娘倚靠着土墙,风一过,她细软的头发就飘转,她面无血色,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所以,城中的百姓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们凭何流离失所,为何生如蝼蚁?
逆命残杀,天理难容。
……
孟透再次出现在城心,宛如是从修罗场里走出的。他的脸和白衣上沾染了尸人暗绿的血迹,目光冷如寒星,三尺饮冰剑锋上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