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的公主和皇子们更是吓得哭作一团。
任凭这些刺客们功夫再高,却也寡不敌众,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想要逃走的打算,想必是报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前来的,故就算明知不是对手,个个也是抵死相抗。
“留下活口审问!”昭顺帝怒目道。
然而,他这句话刚落音,剩余的三名浑身浴血的刺客,竟然齐齐地自己抹了脖子自尽了!
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本来好好的一场寿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完全搅和了。
众人依旧余惊未了,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公主和皇子们也都渐次地停止了哭泣,但脸色都是一片苍白,他们年纪还小,自幼都是养在金窝窝里的,自是从未见过如此可怕混乱的场景。
此刻,任谁都能感觉到皇帝的怒气,他们都从未在这位帝王身上看到过这么强烈的情绪——
“此事务必要彻查清楚!”昭顺帝冷声道。
即刻有大臣出来应和。
侍卫们很快将现场清理干净,刺客的尸体全部运去了大理寺。
受了惊的太后和公主皇子们,都由宫女们陪同着回了宫,并宣了太医开了安神的汤药,否则,这晚只怕是睡不着了。
大臣和其家眷们,也都受了昭顺帝的授意各自出宫回了府去,个别女眷,甚至已经被吓得不能走路了。
昭顺帝站在原地,动也不曾动过一下。
身旁是戒备森严的金吾卫,一只苍蝇只怕也近不了昭顺帝的身,可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眼中的起伏也越来越大。或许是因宴上饮了酒的缘故,眼里浮现一层红色血丝。
头一次,落银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来自帝王的气息,却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的龙袍。
落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也不敢贸然相询,只得开口请退,“皇上早些歇息,勿要因此事太过忧心,民女先行告辞了。”
却久久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答,落银知道规矩,自是不能在没得允许的情况下自顾自地离开。
良久,却听昭顺帝忽然说道:“叶师傅,陪朕走一走吧。”
什么?
落银一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见昭顺帝已经自顾自地转了身。
走了大约十余步的距离,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没有动作的落银,落银见状,只得提步跟了上去。
金吾卫们见状,也都紧随其后,以确保皇上的安全。
“远远跟着就是。”昭顺帝头也不回地对着他们吩咐道。
叶流风微微皱了皱眉头,跟在了金吾卫后面。
若非自知敌不过这些精英中的精英们,他此刻真的怕控制不住拔剑的冲动。
昭顺帝和落银远远地走在前面,周围静默的只有脚步声,直到将御花园转了大半圈,昭顺帝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对于仅见了他几面的落银来说,这样的昭顺帝实在太反常了,似乎在竭力地压制着什么一样。
具体的落银不清楚,但想来作为一个皇帝,即使不是一个明君,但诸多的束缚和压抑,总是在所难免的,既拥有无上的权利,便要如数承担带来的负面影响——
“朕真的烦得很,半刻都不想在这宫里呆下去。”昭顺帝忽然开了口,口气竟然是带了些孩子气的任性,但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平素不管如何,这样的话他都不会说出来的。
落银听在耳中,对昭顺帝再次改观了。
之前听外面的传言,圣上沉浸酒色奢靡的生活,眼下看来,好像他……并不算享受这些,至少眼下是的。
落银知道,昭顺帝让她陪着走一走,不过是因为想找一个宫外的人可以倾诉一番,而她刚好符合罢了,她只需听着就是。
昭顺帝忽然加快了步伐,猛地一把拽落了头顶上的九旒冕,大力地摔在了地上,顷刻间,珠玉乱窜,昭顺帝还不解气一样,上前狠狠地踩踏了几脚,最后又重重地一碾。
落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这画面看起来多少有几分滑稽和荒谬,一个皇帝将自己的王冠踩在脚下——可置身于此,落银的心绪却被带动的有些复杂。
“别人活的自在那叫安逸,而我活的自在就叫昏庸!”昭顺帝仰脸大笑了几声,笑声是说不出的嘲讽,“每天都像是生活在牢笼中一样,每个人都在指点我的不是!”
可他不过是,想活的随心一些,怎偏偏就这么的不可饶恕!
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坐了皇帝,最自责的却是没办法做一个好皇帝,他不是不自责的,可他真的不是治国的那块料儿。
“这个国,这片江山,迟早会毁在朕的手里。”昭顺帝戚然地低声笑着,伸手一扯,竟然将龙袍给脱了下来,不知是酒劲儿上头还是怎地,声音竟有几分疯癫,“这龙袍,谁有能耐谁来穿便是,朕宁愿拱手让人——”
落银听皱了眉。
若非亲眼所见,她应当想象不到,一位帝王竟然可以拥有这样的心思,各人的想法和追求不尽相同,但身处的位置和背负的责任,总是无法让人活的自在。
正文、205:放下
人生在世,在所难免。
昭顺帝或许没有错,错只错在生在了皇室。
落银跟在昭顺帝身后走了很久,一句话也不曾多嘴说过,因为她知道,他只是需要有个人来听一听。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昭顺帝渐渐平静下来,问她,“方才你为何要只身为朕挡险?”
落银一愣,随即就想到了方才的情形,不由地有些讪讪。
昭顺帝这显然是误会了。
事实上,她只是被叶流风意外推过去的而已,哪里是有心要为他挡险……
昭顺帝将她想的太舍己为人了……
犹豫了片刻,她终究还是道:“皇上您误会了,方才民女挡到您身前,实属意外之举。但若真的因此挡去了皇上一险,也实在是民女的造化。”
昭顺帝听了,并没有落银想象中的反应,他止步停顿了下来,身上仅着了明黄色的交领细绸里衣,裤腿塞在绣着金蟒的龙靴里。
他站在那里,背影显得有几分沉寂。
好一会儿,竟然是低低地笑了两生,道:“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真的话了。”
落银默然了片刻,“陛下贵为天子,身边自然少不了阿谀奉承之人,但宫廷之中也并非全是这种人,更多的人言行谨慎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陛下当看开一些。”
若深宫之中,口直心快无异于找死。
昭顺帝听罢,露出了一个凄淡的笑,仰头望着浩瀚的夜空,表情似乎渐渐冷静了下来。
“叶师傅可知道,你是第一个听到朕说这些话的人。”昭顺帝声音逐渐变得清明,没有了方才的冲动和自嘲。
有些话压在心里太久,就像一块巨石一样,现下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倒觉得十分舒畅。
“日后叶师傅得闲。不如就常来宫中走动,陪朕说说话儿吧。”昭顺帝又道,口气已经带上了两份漫不经心的笑,显是恢复了一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