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的声音又突然转厉,仿佛利刃从宝鞘中出现,锋利而杀机重重,“就算有叶家,这两条命,我也非要不可!”
陇邺和定京不同,定京地处北方,风景最盛的是冬日,银装素裹最壮阔,陇邺地处南边,最好时节是夏时,夜凉如水,星如银河,风花雪月最琳琅。
院落是最偏僻的院子,却也抵挡不了好夜色,一壶清茶,一局棋子,便似有了最满足的东西。青衫男子月下独饮,仿佛在山林中生长出的青竹般出尘。
沈妙来到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裴琅坐在石桌前,一边喝茶一边下棋。他其实时常这样的,当初就算是做了国师,性子瞧着还是如从前一般冷淡。沈妙一直觉得,傅修宜让裴琅进入朝堂其实并不见得是什么好的决议,裴琅这样的性子,更适合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他看书,爱圣人,喜欢下棋,花草竹子,各个都是风雅之事,偏偏做的却是朝堂倾轧,各自为营的手段。
“裴先生。”沈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裴琅抬眼看到是沈妙,略微有些意外。那一日沈妙不留情面的将他们两人的关系划开,便是裴琅再如何容忍,到底也是个男子,有自尊心,这些日子都未曾主动过来找过沈妙。而沈妙更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眼下出现在他面前,裴琅的新潮也有些微微起伏。
“裴先生之前说会帮我,这句话如今可还算作数?”沈妙却不打算与他交心或是下棋,直接单刀直入的问。
“你说的,是哪一件事?”裴琅放下手中的茶杯。
“所有的事,不过眼下的这一件,是我想要李楣姐弟的性命。”
“这很难。”裴琅苦笑一声。
“比你想象的更难,”沈妙道:“这姐弟二人和叶家搭上了关系,说是叶茂才的儿女,大约很快就要变成叶楣和叶恪了,单纯的暗下杀手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却不能放过他们。”
她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想”,也就是说明,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这姐弟二人的性命。
裴琅蹙眉:“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他们的性命?”
沈妙笑容有些泛冷,她道:“不是每件事情都一定要有答案的,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别的问题为什么。我都找不到答案,又怎么能告诉你?”
裴琅看着桌上的棋子,半晌一笑:“我明白了。我不会再继续问你原因,可是,你想要我做什么。”
“杀人的事情你不在行,可是,我知道你的本事。”沈妙道:“既然已经变成了叶楣和叶恪,要对付的人就成了叶家。我要对付的是叶家,在朝堂之中如何让一个家族倾覆,没有人比裴先生更明白了。我要你,做我的幕僚。”
裴琅一怔,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虽然跟在定王身边,可是也只是出谋划策政事,并没有倾覆敌手的经历。你如何说出此话?”
沈妙微笑,心中却想着,她自然是知道了。裴琅光风霁月,看着温文尔雅,手段却是截然不同的狠戾。傅修宜刚登基的时候,周王的人马虎视眈眈,试图卷土重来,最后可都是败于裴琅之手。
“我只问你,你帮还是不帮?”沈妙问。
裴琅沉吟着:“叶家如今在陇邺的格局很是微妙。大凉皇帝有心要利用叶家来对付卢家,叶家没有子女,所以才更好控制。但是如果多了一双子女,格局就要重新打破了。”
“叶家也许会倒戈,也许会和卢家相争,也许会联手皇室对付卢家,叶楣和叶恪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微妙的点。皇室对待叶家的态度,也会影响到叶家对待皇室的态度。而在这种时候,皇室不宜轻举妄动,所以会对叶家更加客气。而你是睿亲王府的王妃,睿亲王是皇帝的胞弟,和皇室是绑在一起的。你想要叶家姐弟的命,大凉皇帝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沈妙盯着他:“我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我要你想的办法是,皇室主动出手对付叶家。”
“谁先动谁就输了,皇室在观望,叶家何尝不是。如果你一定想要叶家姐弟的性命,首先就要在叶家寻个错处,拿住叶家的把柄,最好是挑起叶家和皇室的纷争。”
沈妙问:“那卢家呢?”
裴琅怔住。
“若是我让卢家和叶家挑起纷争,又如何?”
裴琅摇头:“你……是想要保全亲王府才会这样想的吧。可是我必须奉劝你一句,两全其美的法子是不可能的。卢家不是傻子,这个时候,是不会与叶家主动相争的。”
沈妙道:“我明白了。”
“你真的不惜得罪皇室也要对付叶家?”裴琅皱眉:“如果你真的和皇室对立,那睿亲王与你之间……。”势必要生出嫌隙的,裴琅没有说下去。虽然他也很奇怪,沈妙对叶楣姐弟的态度,竟是不惜同归于尽的刚烈。
叶楣姐弟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沈妙垂眸:“或许是我同皇室没有缘分。”前世今生,都逃不过皇权倾轧的牺牲品。可是那又如何?
“你打算如何挑拨?”裴琅问。
“这正是我要与你商量的事情。”沈妙道。
大凉和明齐是截然不同的战场,对陇邺各方势力并不甚熟络,现在更是知之甚少。她无法坦然面对谢景行,却又不甘心让仇人在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着,想来想去,便是玉石俱焚,也要给婉瑜和傅明报仇的。
而裴琅,就是她唯一的盟友了。
裴琅懂算计,能谋划,朝廷局势的分析他最在行。不露痕迹的污蔑,轻轻松松的挑拨,这位国师才是个中高手。她要和裴琅联手,一定要收割了这两条性命。叶家姐弟背后就算是天大的靠山,她也要连靠山一同扳倒。
这一商量,竟是商量到了深夜。
等沈妙觉出要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只有惊蛰和谷雨陪着她。她回到自己院子,推开门,进了屋,正要脱掉外裳,动作忽的一顿,转过头去,谢景行正抱着胸,坐在她的书桌前,百无聊赖的翻着书。
“你怎么过来了?”沈妙问:“你……能下床了?”
今日谢景行是要见过李楣姐弟二人的,沈妙不想去细想,更不想去看,她怕一看到这场面,就会不由自主的怀疑一些可怕的可能。眼不见为净,却没想到这会儿谢景行竟自己找上门来。
谢景行懒洋洋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道:“这么晚,怎么现在才回来?”
“睡不着,”沈妙道:“在外逛了逛。”
谢景行“砰”的一下将手中的书扔在桌上,道:“哦?不是和裴琅去喝茶小酌了?”
这架势,竟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沈妙心头全是叶楣的事情,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半个月。”谢景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