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垂眸打量半晌,低声叹息:“抱歉,”他说:“是我没想周全,以后不会再带你来这里吃饭。”
到了六楼餐厅,进入包房,他熟练地点好菜,待服务生离开,问说:“你什么时候实习?下学期还上课吗?”
今萧答:“正常上课。”
他点点头:“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过了没?”
她不解,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周措提醒:“是想继续读书还是工作?”
原来是这茬,今萧回过神:“想工作。”
他垂眸点点头,拿出香烟点上:“或者你可以来我们公司试试,我帮你走后门怎么样?”
她闻言微愣,接着莫名莞尔:“你是觉得凭我的学历,靠自己没法进一家好的公司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老实说,会走很多弯路。”所以啊,他笑了笑:“给我当助理,我来带你,保证倾囊相授,而且绝不给你脸色看。”
今萧低眉笑起来,露出细白的牙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望着她:“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
她认真思索:“毕业以后再说吧。”
周措随意挑眉,她也看向他,忽而神色微动,伸手抽走了他的香烟:“你不是感冒了吗?为什么还要抽烟?”
说着直接按熄在烟灰缸里,那样子颇有几分不容置喙的架势,他微怔,接着失笑,抬起她的下巴,凑过去吻了两下:“好吧,不抽了。”
正当此时,手机响起,今萧看看来电,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接电话。
周措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待她回到座位,鲥鱼已经上了,他为她夹菜,问:“你弟弟要出院了?”
今萧“嗯”了一声。
“有什么打算吗?”
她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思忖道:“前几天我妈妈回去申请了廉租房,材料交上去,审核需要几个月,我想这几个月在忘江租一套房,但她觉得这边租金太贵,而且小仲现在也知道家里的房子卖掉了,总觉得自己拖累了大家,情绪很不好,执意要回外公外婆家,这两天我和妈妈正在纠结这件事,还没定下来。”
周措略微蹙眉:“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被问住了,接着又听他说:“其实这件事情很好解决,我父母的房子一直没人住,空着也浪费,你们搬进去就是,何必还要租房呢?”
今萧抬眸:“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他看着她:“你弟弟几时出院?”
她没吭声。
“月底么,”他刚才听见了:“月底我让小刘去接,就这么定了,好吗?”
“可是我觉得……”话音未落,今萧的嘴唇被堵住了。
周措重重吻她,然后退开稍许:“可是什么?”他眼帘低垂,目光那么深:“你知不知道,总是被拒绝,很伤自尊的。”
今萧屏住呼吸,睫毛微颤,没有看他。
会伤他自尊吗?今萧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也害怕被伤自尊,原来他也可以被伤到。
周总啊……
真意外不是么?
第29章
游仲觉得, 自己的人生大概已经废了。哦, 不是大概,他现在与废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从意外发生到现在,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痛,像呼吸一样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偶有不痛的时候,譬如麻醉换药,可以得到数小时的喘息,可是麻醉过去以后只会陷入更大的折磨,犹如电击, 犹如撕裂,连绵不绝摧残着他的身体和意志,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躺在床上三个多月, 失去自主能力,失去尊严, 尤其当护工帮他排便, 用手指抠排泄物的时候, 真不知道这样活着是为什么。当然,在那个当下, 他并没有精力去分心思考羞耻这回事,疼痛让人无暇顾及任何事,包括尊严。
他知道自己变得很糟糕,不仅身体千疮百孔, 他的心也时刻飘摇欲碎。最坏的脾气总是留给最亲近的人。他变得沉默寡言,喜怒无常, 一旦开口,字句都是偏激与尖刻。
曾经不止一次想到死亡。这世上有一些身患重症的人,最后不是被病魔夺走生命,而是因为受不了疾病折磨,自己解脱了自己。比如上个月,就在这家医院,听说住院部一个皮肤癌的哥们儿,半夜砸碎了碗,用碎片割自己的颈动脉,之后也不知抢救过来没有。
游仲很羡慕,真的,在最难熬的时候,他何尝不想解脱,只要可以结束疼痛,死有什么可怕呢?但他比那哥们儿还要惨,他起不来,动不了,连死都变成一种奢侈。
可是当情况稍微好一点儿的时候,他又不想死了。
这些反反复复的矛盾和纠结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拒绝与任何人沟通交流。
许多想不通的问题,不知如何排解,有一次上网,搜到一则新闻,讲一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少年,不幸遭遇车祸,高位截肢,因家境贫寒,学校为他发动了捐款,手术成功后,记者跑去采访,少年先是感谢学校及爱心人士给予的帮助,接着又说这场灾难让自己重新审视了生命的意义,将来会变成更好的人,回报社会云云。
游仲冷笑着没看完,把手机扔在一旁。
假的吧,他想,要么就是那人脑子有病,截肢截傻了。
灾难除了让你家财散尽,饱尝折磨以外,还能有什么意义?感动中国么?
他不知道是自己心态扭曲,还是新闻里的人扭曲了。他问母亲,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在最青春的年纪,还没来得及尽情拥抱世界,就被世界抛弃了。
这个问题很为难,也许母亲比他更加不能释怀,但他就这么任性地问了。
母亲答不出来。她当然答不出来。于是他又去问姐姐。
可是没想到今萧竟然让他接受这个现实,她让他接受现实,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游仲怒极:“我凭什么要接受?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遭受这些?”
今萧残忍地告诉他:“已经这样了,谁也帮不了你,如果不接受,难道你去死吗?”
好的,终于找到发泄的理由了,他扬手把水杯砸到她身上,然后命令她滚蛋。
谁都可以置身事外,谁都可以轻描淡写,可是妈妈不行,姐姐也不行,她们是亲人,理应陪他一起痛苦,并且承受他的怨恨。
游仲常常这样蛮不讲理地怨恨着,恨完以后,又在她们小心翼翼的体恤里自责着,反复煎熬,没有答案。
那天出院,有车子来接,母亲说,姐姐的朋友在忘江有一套闲置的房子,可以让他们暂时落脚,等廉租房批下来,到时再回采河县去。
他不知道姐姐何时交上这样慷慨的朋友,她从未提过,他也没有心情追根问底,当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灾难里,自然无暇顾及其他。
情况看上去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