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速路上行驶时,杜若予窝在位置上,头歪向一边,像是睡着了。
直到下高速路口,渐渐进入县城国道,卫怀信没有叫,她又自己微微动了下。
“醒了?”卫怀信说,“就快到了。”
杜若予静了静,突然开口,“林奶奶亡故前病着,是阿尔茨海默症,她已经记不住人了,整天疑神疑鬼,生活不能自理。她葬礼那天,我爸爸哥哥都不让我过去送她,我知道他们不是忌讳我的毛病,而是担心让我看见老奶奶孩子们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
她微顿,苦笑,“没了那样一个累赘,他们的生活,会轻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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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时捷在路边停下,卫怀信侧头看着杜若予,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杜若予却已经说:“我想我的毛病,你应该早就有所察觉。”
卫怀信低低嗯了一声。
杜若予轻笑,笑容却不大好看,十分勉强,“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通灵大仙,我根本看不见鬼怪,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怪神魔,那些我看见的,不过都是我的妄想,是我的大脑不受控制,生了病,感知觉出现障碍。”
她闭闭眼,不敢看卫怀信的脸,“卫怀信,我生病了,和杀怀瑾的刘勇是同一种病,精神分裂症。”
不知静默多久,那边卫怀信才低低应了声,“我猜到了。”
他果然是知道的。
他送自己海燕,是要自己如海燕对抗风暴,可不是因为海燕可爱。
杜若予想笑,以示自己的高瞻远瞩,却再也扯不动嘴角皮肉。
“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就不要往来了吧?”她说,“我这个病,只能控制着,想要彻底痊愈是不大可能了,等年纪再大些,大脑的病变更严重,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和哥哥是因为和我有血缘关系,这辈子注定被我连累,可你不一样,你和我,可以做到毫无关系。”
她嘴里轻轻淡淡说着毫无关系,可听在卫怀信耳朵里,却像惊雷劈中了心尖上最软嫩的一块肉,让他四肢百骸的血液霎时间冰冷凝固。
他像是什么也没听见,脑袋里只剩下杜若予那四个字。
毫无关系。
“不。”他断然拒绝,“你是生病,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小心翼翼地独自生活难道还不够,为什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你的病只要好好照顾,又不是什么绝症,我可以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疗团队,国内不行就去国外,我有国外生活经验,你又是个外文翻译,根本不存在治疗和沟通上的困难。”
他自己想了想,钱、医疗、生活都不是难题,还有什么障碍,“你这么年轻,怕什么?如果你是怕自己变成第二个刘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一切所能看住你,只要得到悉心照顾,精神分裂又怎么样,多少病患可以活得像个正常人。”
他说上许久,突然意识到杜若予正怔怔盯着自己看。
他问:“你还有什么疑问?”
“有。”杜若予说,“你说的那些,是精神患者的监护人该做的,可你和我之间,有这么深的关系吗?”
她说:“卫怀信,你不是我的什么人,你对我根本没有责任。”
向来能言善辩的卫怀信竟一时愕然,他愣了愣,“你是我的朋友……”
“没有朋友需要做到这一步。”杜若予终于笑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不行还去国外,这得花多少钱?这可不是我家那区区两平方的封闭阳台,你能陪我一时,你能看我一世?你自己的人生呢?你还过不过日子了?”
她哂笑,“你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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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再纠结傻不傻的问题,而是开车来到杜若予社区家楼下,楼下有两个正在晒被子的妇人,见到杜若予,又见到送她回来的男人和车,先是一脸震惊,随后低头细语,时不时偷瞄卫怀信两眼。
杜若予和卫怀信上楼,因为没事先说明,王青葵去访老友,家中无人。杜若予本来想让卫怀信在自己家里等会儿,可是卫怀信坚持和她一道上楼。
他本来想说不放心让杜若予一个人去,话到嘴边又别扭地临时改口,“来都来了,也没必要置身事外。”
杜若予只得和他一起出门上楼。
上楼梯时,卫怀信没看杜若予,只说:“等会儿就说我家也想请保姆,所以来打听情况,他们和你们是邻居,事情没弄清楚前,不要把关系弄僵。”
杜若予点头,“好。”
林家门口两侧的春联上还覆盖着白纸,来开门的是林孝珍老太太的儿媳——一位憔悴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认识杜若予,便把他们让进屋。
老社区的旧房子采光不大好,暗沉沉的,客厅也堆着不少生活杂物,他们一进门便感到阴郁的逼仄感,显得无处落脚。
林家正对门的客厅墙上悬挂着林孝珍老太太的遗像,照片里是老太太生病后的模样,面骨枯黄消瘦,眼神讥诮怀疑,完全不是杜若予记忆里老太太慈祥和蔼的模样。遗像下有张小小的供桌,桌上一座暗棕色的双耳圆鼎,上头插着三根香,白烟上虚缥缈,把老太太的五官掩映得更加冷肃,让那两只浑浊的老眼,像要随时活转过来般。
卫怀信甚少闻过香的熏鼻味道,有些不适,他贴在杜若予身后,不自在地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杜若予回头瞥他一眼,再看这香港鬼片似的老屋内景,知道这位敢抓杀人犯,敢斗活流氓的卫怀信,又怂了。
杜若予揉揉鼻子,做出副打不出喷嚏的可怜模样,央求林家媳妇道:“大嫂,能麻烦你把窗户打开吗?我鼻炎比较严重……不好意思啊!”
林家媳妇忙推开客厅窗户,又把窗帘收束。
洁净的阳光穿进室内,杜若予明显感到身后卫怀信松了口气。
可他并没有放开她的手指。
杜若予清清喉咙,介绍了卫怀信,乖乖把他那套说辞搬出来,卫怀信也一直面带笑容,中年妇女毫不起疑,当下就把玉嫂的联络方式交给对方,“就是不知道她去了外地还用不用这个手机号。”
卫怀信问:“我听说这位玉嫂在照顾生病的老人上很有经验,是真的吗?”
“是啊。”中年妇女说,“我妈生病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