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男声在说话,语气愤恨,充满戾气。
“臭老头儿,别想糊弄!把纪家的小崽子交出来!”
无义帮的老帮主呵笑着,半是装傻半是嘲讽地回道:“什么纪家?”
傅明皱眉。师父气息明显不稳,想必是受了伤。
他用力抓着纪潜之,仔细聆听院内讲话,瞅准机会穿过门口,绕到另一边墙角。
“你休要装糊涂!再不说,看我砍了脑壳!”
纪潜之听闻此言,几乎就要跳起来,被傅明一手按住。
“莫急。”
这是个更加沉稳冰冷的声音,吐字很慢,却清晰可闻。
“老帮主不说,我们可以慢慢搜。纪家早就没了,他多活两年,是福气。多亏了老帮主侠义心肠,竟能在赤鸦堂眼皮子底下藏人……倒是我小看了。”
此话一落,院里脚步声起,傅明暗道不好,按着纪潜之紧贴在墙上。有人出门,几步之遥的距离,相互说话。
“上面还有路,去看看。你往南边搜……不用管那老头儿!他撑不了多久……”
一阵杂乱声响,有人朝这边走来。傅明一动不动,手里暗自捏了石子,只待一搏。突然天边雷声轰隆,那人一顿,狠声骂道:“娘的,又下雨!老子最烦下雨!”
说完这句,那人转而朝上坡走去,对其余几人喊叫:“天气不好,我们得动作快些!”
又是一声巨雷,傅明趁机带着纪潜之闪进院门,直奔堂屋。庭院里躺着师妹的尸体。而他们的师父,靠坐在屋内桌角处,身下留了一滩血,眼见是不行了。
看见傅明与纪潜之归来,老人略睁了睁眼睛,面上流露出欢喜且悲哀的神色来。他费力抬起一只手,纪潜之赶忙握住,低声叫了句师父,便哽咽不能言。
“莫哭。是师父糊涂,不知事由,大意了……我与纪桐素未相识,只怜你身世坎坷,若是能在这半面崖过活,平平安安也是好事……”
老人喉间滚动,说话间仿佛有痰堵塞,吐息困难。
“我终究是糊涂,今后的路还得你自己做主,师父不能管了……”老人喘息着,转向傅明,“还有你,傅明,答应我一件事。”
傅明沉默。老人勉力伸出双手,死死捏住了傅明的手腕。
“山崖下面藏了独门秘籍,是你师伯留下的,我从未看过……你去寻来,看潜之是否修习……”
居然真的有秘籍。
傅明听着,心里觉得荒诞,仿佛一切都不是真的。可老人嶙峋干瘦的手掌,就紧紧握着自己,骨头硌得生疼。
“你护着他……傅明,你护着他……”
傅明恍惚抬头,在老人眼里看见了命令与哀求。
他不觉答道:“好,我护着他。”
得了这句应允,老人终于放下心来,嘴里开始喷涌黑红的血,一边含糊不清地挥着手:“走!走!你们快走……”
傅明起身,拉着纪潜之向外走。纵然不忍离别,纪潜之也只能把哭声咽进去,跌跌撞撞地跟着傅明。雷声轰隆,闪电不时照亮院内惨淡光景。
出了院门,向山下跑。没两步,身后就叫嚷起来,还是被发现了。
傅明干脆往右侧树林里钻。夜色浓重,方便遮挡。
只是没料到,身后突然飞来数镖,堪堪削了发髻。在同时纪潜之痛叫了一声,大约是被击中。
傅明咬牙,拦腰抱起纪潜之,提气前行。穿过树林,赫然是截断山崖。而他们后面,人声愈近。
“要不要赌一下?”
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傅明想起早晨坐在山崖边上的事,竟然真有了跳崖冲动。低头看看纪潜之,他还是冷静了下,让纪潜之伏到自己背上。
“抱紧。”
只说了这一句,傅明抓紧崖边藤蔓,向下爬去。
几乎同时,硕大雨点砸落下来,瞬间打湿二人衣衫。藤蔓滑得根本抓不住,脚下一空,傅明的身体猛地下坠,直落涧底!
第4章 四
山壁上的藤蔓变成了尖牙利齿的兵刃。在急速下落的瞬间,撕扯着傅明的衣衫,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血口子。
这时他已顾不得许多,只想抓住壁上随便什么点儿东西,减缓下坠速度。胡乱几次尝试之后,终于重新抓住藤蔓,然而身上重力却依旧拖拽着他们,持续滑坠。
傅明几乎拼尽全身力气。
在距离山涧数十尺的高度,他成功停了下来。手心已然毫无知觉,想必脱了层皮。
身后纪潜之一直紧紧搂着傅明的脖子,这时突然呕出一口黑血,松手向后仰倒。傅明急忙去接,只抓住了一片袖口。
纪潜之单薄的身体轻飘飘落在碎石滩上,像一片被风雨击打的树叶,落地后就没了动静。
傅明顺着藤蔓滑下去,蹚水抱起昏迷的纪潜之,探了探鼻息。性命无碍,他便放下心来,四下张望着试图寻找落脚之地。大雨迷蒙,昏暗夜里什么都是鬼魅难辨的轮廓。雨水顺着头顶淌下来,糊住了眼睛。
傅明只好顺着山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几步开外的地方,则是湍流河水,在暴雨中愈发凶猛,时不时地砸到碎石滩上,溅起一片水花。
所幸地势原因,傅明没有直接被河水卷了去。即使如此,他也行进得很艰难,好几次差点儿跌入山涧之中。
大约一刻钟之后,他总算找着了可以避雨的空地。是一块前倾突起的岩石,其下可容人弯腰站立。距离河水也远了一些,多少可以放心。
他挑了块干燥位置,将纪潜之安放在地,腿脚一软,自己也坐了下来。
心脏如鼓如雷。全身的血管都在急速奔流。傅明抹了一把冰凉的脸,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被割出无数斑驳口子,正在往外渗血。
稍稍定神,他开始检查纪潜之的情况。下坠落地时并没有受什么伤,实在幸运。然而当他把纪潜之翻过来,看到背上一大片深色血迹时,心就沉了下去。
傅明扯开纪潜之的衣服,发觉对方肩胛骨位置有个一寸左右的伤口,应该是在山上中镖所留。伤口处高高肿起,周围一片青紫,眼见是中了毒。
那镖已经不见,或许是纪潜之拔掉了。傅明没有多想,撕了块干净衣物,替纪潜之擦干伤口。里面的毒得逼出来,不然纪潜之会死。
可是如何去毒?
傅明对此毫无研究。
他思来想去,心内烦躁。
追杀的人随时可能寻来。夜里又不好探路。毒伤也必须处理……
不,等等,为什么他要操心这些?
身体里似乎有个机关,悄无声息按了下去,大脑瞬间清醒。
需要做到这地步吗?
纪潜之的事,他又何必掺和?
生,或者死,都是早就设定好的。遭遇变故,受伤出逃,想必也是书里写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