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可到底还是敌不过黑纸白字的实锤、自己人捅的刀子。秉乾叔在经营林盛时曾蓄意融资不善造成公司内部财务亏空,并通过大宗交易减持林盛股票套现数亿元‘借给’宏利资本使用,尔后又挟持宏利资本原董事长梁霁,胁迫其签下公司股权转让合同,利用宏利借壳上市之便,操纵股价非法融资近千亿,一审被判有期徒刑二十二年。几日后梁樱临盆,生下一个六斤多的儿子郑璟匀。一时间,真可谓悲喜交加、百感交集。
关于判决书上的‘胁迫’二字我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梁霁很好地利用了雨润叔‘私生子’的身份,他作为自然人与梁家不存在任何法律意义上的亲缘关系,就算有往来也较难定性,而通过自身减持、股权质押借款、恐吓威胁,一手促成‘蛇吞象’式的并购是秉乾叔多年来惯用的伎俩。梁霁一石激起千层浪,秉乾叔曾经的合作对象也都纷纷实名举报,消息层出不穷。所幸,宏利结构稳定,并非一般企业,扛得住调查,也经得起风浪。我爸临危受命,代管群龙无首的宏利。他整日抱着一个泡满茶叶的老式塑料杯在公司里晃悠,身后跟着一只玳瑁,见谁都笑眯眯的,但骂起人来也是一挺扎实的□□,比秉乾叔好不了多少。坊间传闻得厉害,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梁秉乾跟梁霁争得你死我活,最后便宜了梁皓晖跟梁砚。我爹心大,风口上还专门给我劈了间办公室出来,叫我将银条儿也带去公司,给老猫做个伴。我上班上出了瘾,每日八点准时到公司,专心工作,五点下班十点入睡,非常规律。家里的赑屃刚开始每天喂二两鱼虾管饱,过了半个月,两斤鱼虾都管不饱它一次正餐。我爸大手一挥,干脆将老宅干枯的小桥流水又重新注上清水,养上鱼虾,供赑屃吃喝。书上说赑屃是个实心的神兽,远古打仗时总是冲在最前面,背扛重物也是一绝,典型的劳碌命,不过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光看见它吃了。
十二月的一天,阿弥陀福圣诞,霁哥约我去白马寺上香。他上完香要赶中午的飞机去纽约,因此我们早上四点就出发了,五点到庙里拜了一圈菩萨,吃完斋饭就下山了。我虽然还生着梁霁的气,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我和霁哥最后一次在国内见面,我心里就难受,却又不想作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来。去机场的路上,霁哥开着堂姐的白色奥迪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闲聊。我俩也聊不出什么花来,聊来聊去不是公司经营,就是股票投资,聊得特单薄。
“套现套得那么快,是为了分手费吧?纽约房子找好了?”我望着他,戏虐道:“你逃得那么快,法院就算要查,怕是都跟不上你。”
霁哥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沉默。我收了笑容。他突然转头盯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切回视线,道:“阿砚,你真的不想听吗?”
“什么?”
“阿砚,先把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再下结论。”他道。
梁霁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驶入机场出发航站楼的车道,停在地下车库。两人皆无言。我陪他托运行李、换完登机牌,送到边检口。他将车钥匙递给我,我拿了钥匙还没来得及放进口袋,就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他的大手使劲拍了拍我羽绒外套上的帽子,低低的说话声在我头顶盘旋,我勉力止住要红的眼眶,不让眼泪滑落。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会分手,后来我明白了。我和阿曼,我爱她,但是我不懂怎么去爱她。她总是让我束手无策,让我无所适从,好像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错的。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我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把这份爱撕得粉碎,造成了巨大的误会,到了最后,我们双方都承受不起对方的爱,只能分手。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我能丢掉我那些可笑的自尊心,我能收起那些愚蠢的虚荣心,我能把全部的自己都掏出来给她看,好的坏的,坦诚相待,我和她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他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个你拿着。”
“珍重。”霁哥松开我,头也不回地往边检口走。
我目送梁霁离开后,低头将信拆开,雪白的宣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我打开车上的收音机,电台里放着许美静的《倾城》。我听着歌,哭得更伤心。眼泪模糊了视线,真想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不要停,喝一大口忘川水,吃一大罐后悔药,大醉一场,醒来一切都能回到原点。我的心从未如此疼过,好像有人抡重锤闷声砸在我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到了最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记得我迷迷糊糊下了车,打开老宅的门,沾着卧室的枕头便倒了下去。
凌晨时分,我清醒过来,望见床头柜上放着的宣纸,心像被刀刃狠狠擦过,回忆汹涌来回。我想起白马寺初遇时他踏着一双牛津皮鞋,彬彬有礼地请教放生池该如何放生,干净的眸子里盛着一个迷蒙紧张的我。我想起撞上大枣那会,明明是我及时拔刀救了他,他却偏要扯出英雄主义来,嘴硬得不行。我想起在山上的每一日,我同他一言不和就打架,吵架更是家常便饭。他爱发牢骚爱装逼,我只要看到他跳脚,心里就开心得不得了。我想起写婚帖的那个晚上,他将婚契按进心扉时我在想,只求长命又百岁,与君鸾凤共比翼。我想起落入忘川时他在我耳边的嘶吼,我想起中阴间诀别时他惨白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泪珠,我想起涧溪边日夜缝补什物的白衣少年。其实,我从未真正恨过魏延,我只是不能面对自己对他愈加浓烈的感情。说来可笑,那么多次生死关头,我首先想到的永远都是他。可见,我爱他这件事,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生气,我恼怒,我在意,可把我的玲珑心思掰开来看,管它什么命定、管它什么对立,我想下班回家时客厅里亮着灯,地板上放着两双拖鞋,洗手台上放着两个牙杯;我想周末逛街看电影的时候有人陪,我想游览名山大川的时候有人和我一同欣赏美景;我想和平凡夫妻一样,吵吵闹闹又酸甜有趣,分享一切美好,分担一切苦痛,而这个人除了魏延,其他人都不行。
我辗转难眠,起身找酒喝——要最烈的酒,最烫的炉,喝到地老天荒,喝到倒地不起。我将我爹藏在书桌下的白酒箱子拖出来,起开盖子,用电炉子烧温了,也不管烫不烫口,直接往嘴里灌。我喝大了,身子燥,就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走到小桥流水那儿,直接往石阶边一躺。赑屃闻声爬过来,我一把抱住它的脖子,将热脸贴在它冰凉的甲背上。流水潺潺,听着很是悦耳,我晕晕乎乎一个侧身,翻进了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