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猴子样了。竹生把这么一团白白胖胖软软的东西放到他怀里,从来握刀手不会抖的七刀, 也手忙脚乱了一番。
侍女们都掩着口笑。
竹生耐心的指导他该怎么抱孩子。那么软软的、热乎乎的一团抱在手肘间,贴在心口上, 七刀的心里涌动着不一样的情绪。
一抬头, 竹生的脸庞与他近在咫尺。她眉睫低垂,看着他怀中的孩子。她的皮肤被夏末的阳光照得剔透,还能闻到她身上混着奶香尿臊的属于母亲的气味。这气味比她刚生产完那天还要浓烈, 还要好闻!
七刀被这气息包围,觉得浑身都变得柔软无力。他怔怔望着竹生的面颊, 鬼使神差的便神过头去亲了一口。
周围忽然静了一瞬,连竹生都怔了怔。
紧跟着就是侍女们掩在袖中的嬉笑声。竹生也笑了。七刀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毛毛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尿了,七刀的衣摆都湿了, 他抱着湿乎乎的小娃娃, 很是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侍女们的笑声更响了, 乳母也笑着过去从七刀怀里接过了小皇子。竹生笑着扯七刀的袖子。
“走, 去换衣服。”她说。
侍女们识趣的没有跟上。
从殿门到内室,君王的常服和将军的官服掉落了一路。
夏末的阳光穿透白色的窗纸, 侍女们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她和他。
已经快要入秋,殿室内不再放置冰盆, 正午的阳光却将室内熏得热了起来。七刀汗流浃背。他觉得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没有碰过竹生了。
竹生前所未有的柔软和温柔。她好像知道他心里暗涌的那些不满、不甘和不忿,她以她的柔软抚慰他。
七刀放肆的做了许多以前只敢想不敢提的事,竹生都依了他。
七刀数次登上极致,觉得身体和心里都空了。只有紧紧抱住竹生柔软的身体,才找回了充实感。
竹生的肌肤仿佛会发光。她和七刀在榻上紧紧相拥。关于那些事,他们谁也没提。
七刀觉得内心恢复了平静,那些不忿和不甘都变得波澜不惊,重新被压到了心底。唯有竹生的存在可以这样抚慰他的内心,他想,只要他能一直在她身边,就可以了。
人生总是要有取舍,与和她在一起比起来,有些别的,便不那么重要了。
七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竹生不在身边。七刀披衣起身,在殿外喊住了一个宫女,问竹生在哪里。
小宫女不敢看赵将军结实的胸膛,脸红红的,引着七刀去了竹生平日起居的侧殿。侧殿亮如白昼,而且没有烟气。殿顶梁上悬着的,是只要吸收日华,便可以明亮好几天的晶灯。
这珍贵的晶灯世间只有三盏,皆在竹君的手中。一盏在竹君处理公事的书房,一盏在竹君日常起居的寝宫侧殿,一盏被赏赐给了国相范伯常。
据说有好几国的国主打听不出来这晶灯到底是何人献给竹君,只好悬赏千金求购。有商人以夜明珠磨成粉,制了假的晶灯卖个某个国主。国主在国宴上拿出来向外宾炫耀,孰料外宾中有人曾去盛日城朝见过竹君,有幸得见过真正的晶灯。
国主成了别人的笑话,大怒要斩杀商人,商人却已经无影无踪。
明亮的灯光下,竹生负手而立。她的背影身姿挺拔,与中午时分那个肌光如雪的柔软女人仿佛是两个人。
七刀的脚步顿了顿。她除了是他的女人,还是他的君主。她能同时担任好这两个角色。
七刀大步走过去,抱住了竹生的腰,亲了亲她的发顶。不知不觉,他就从当年的只到她胸口高,到现在高过她一头,低头能看到她的发顶。
姐姐不知不觉……就变得如此娇小。
竹生微微回头,七刀亲了亲她的眼睛。她拍拍扣在她腰间的他的手,转回头,继续看墙上的东西。
七刀也抬头看向墙壁。巨大的大陆舆图挂在墙壁正中,以红线勾勒的地区,都是澎国的,都是竹生的。竹生割据了大陆三分之一多的面积,已经是毫无疑问的霸主。即便是这几十年以军事实力著称,令四邻俯首的尧国,也不及新立的澎国。
澎国的崛起,突然,快速,势不可挡,却又稳扎稳打,根基并不虚浮。特别是现在澎国有了太子,宛如生出了根,深深扎进泥土里,不可撼动。
七刀望着那舆图,都忍不住赞叹。怀中的女人,虽然柔软,依然令他敬畏。
“在看什么?”他问。
“那条线。”竹生示意。
这块大陆不方不圆,实际上略狭长。许国基本上是在正中心的位置,或者说……半边山在大陆正中心的位置。竹生说的“那条线”是大陆一侧的一条海岸线。
七刀看过无数次这张舆图,对大陆的形状和各国的分布早就了然于胸。那条海岸线他也看过了无数次。
第一次看到还是当年他跟着竹生范深游历各国,范大先生拿出舆图来教导他们三个孩子辨认。他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动刀多于动嘴。那时候范深算是那些人中对他最和善的一个,在他的面前,七刀比较敢说话。
那时候他第一眼看到那条海岸线,便说了一句:“真直,像切的似的。”
范大先生那时候还笑着说:“我幼时第一次看到舆图,也是这样说。”
那时候的姐姐在干嘛呢?她好像就在一边站着。范大先生的说教她不爱听,但他讲的有些东西她还是会听一听。七刀那时候极其在意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偷眼看她,所以就看到她站在一旁,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看那张舆图,看那条线。
那个时候竹生冷漠冷厉得让人又怕又爱。范大先生和蔼耐心得像个长辈。翎娘虽不爱理他,但若看见他喝生水,就会一把抢过,然后面无表情的拿凉开水给他。阿城夜里会给他掖被子,还会偷偷给他酒喝。
什么时候,就都变了?
竹生让他渐渐看不懂了。范伯常一心想隔绝他和她,甚至……和毛毛。范翎厉害不输其父,她对他倒是很温和,却还不如当初对他的冷淡来得真性情。杜城,……还是蠢笨如昔。
而他自己呢?他长大了,成为了一个有价值的人。除了竹生他不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他自己就成了一个让别人惧怕的存在。
这很好。他从小就一直梦想有这么一天。特别是当他睡在柴房里,无医无药,只能用清水清洗那些被虐打出来的伤口时,他就一直梦想有这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