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家的儿子在音乐方面可能是个天才。
那时候流行送小孩去少年宫参观学习,暴发户的儿子也不例外。王笙打着领结,每周六都穿得像柯南一样,被父母生拉硬拽地来到少年宫,看有没有可能激发出一点艺术或科学上的天赋。没有天赋也行,哪怕产生了一丁点的兴趣,或者说是好奇心,他们也会不留余力地支持他。
王笙每周耷拉着一双死鱼眼,被父母牵着在少年宫里到处乱逛。他练过两天的毛笔,下过半天的围棋,还被安排和小姑娘手拉着小手跳过民族舞。他被迫坐在钢琴前面,听到势利眼的钢琴老师对妈妈说:这孩子手长得好看,一定是弹钢琴的料!他愤怒地用手指在琴键上敲出可怕的声音,让老师不得不尴尬地把他们请出了钢琴教室。
与音乐结缘也许只需要一瞬间。
在离开钢琴教室后,母亲一路责备他,说他怎么可以对老师那样做,这样是不礼貌的。说是责备,也没说重话,视之如宝的儿子,怎么会忍心真的怪责他?只一会儿,他母亲要他在原地等一等,自己去上个厕所,很快就回来,还不忘嘱咐他不要乱跑。小小的王笙乖巧地点了点头,等母亲在拐角处消失了,他转身就跑,一个人在偌大的少年宫里转悠。那是还会做梦的年纪,他可能不记得了,当时幻想自己是金发碧眼的小鬼凯文,与扮演大魔王的母亲在拥有无数个房间的建筑物里玩捉迷藏,他跑得不亦乐乎。
他的母亲急得气喘吁吁地找到他时,他正趴在某个房间的窗口上,像个吃不到饭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里面大快朵颐的同龄人。这是他母亲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可怜的小模样,简直心疼坏了。然而里面不断传来锯木头的声音,又让她感到疑惑。她从敞开的窗口探过头去,原来是一群小孩儿在拉小提琴。
要王笙自己说,他才不是被小提琴吸引去了注意力,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的美女老师才是让他垂涎欲滴的对象。
他的母亲自然不了解,只当做自己的宝贝儿子终于撞上了艺术的大门,乐得心里开花,拉着他走进了小提琴教室,当场就替他报了名。王笙当然是开心的,能见到美丽的女老师,即使每周都来这里锯木头,他也乐意。
谁能想到,他这么一撞,竟一头把艺术的大门撞开了一个窟窿,挺身进入了艺术的殿堂。
才学了两周,连老师都被他学习速度给惊讶到了,跟他母亲说的也不是恭维话,他是真的在音乐上有天赋的。在其他小孩子还在哆啦咪上摸不着头脑时,他已经可以流畅地拉出一小段简单的曲子了。当女老师告知他们王笙拥有天生的绝对音感时,这对爱子如命的父母不由得感动得落泪,不停地跟美女老师说自己这样的俗人居然生出了未来的贝多芬。女老师见此情形,都不好意思指正贝多芬是弹钢琴的,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总之王笙就成了他们这一大家族的小天才,承载着七大姑八大婆的音乐理想,只为了他长大以后能够替他们正名:暴发户的儿子也是可以成为艺术家的!
小王笙不辱使命,没多久就从少年宫的小提琴教室毕了业,泪眼汪汪地离开了挚爱的音乐老师。家人给他请了国内知名的小提琴手做家教,还下重金买回了十八世纪制作的瓜奈利古琴给他做练习用,被新请的老师一顿好骂,说让小孩子拉这种好琴简直是浪掷。这位老师名气大,自然脾气也大,看不惯他们的暴发户行径,张口就骂。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这对父母也是骂不还口,让说改就改了,买了另一把适合现阶段用的练习琴,当然也是最好的。
王笙十六岁考上维也纳那所著名的音乐学院时,他的父母对那个从来不给好脸色瞧的老师是千恩万谢,恨不得把这位年过七十的老教师给供在神坛上拜谒。那一年散落在海内外的亲朋好友都给请了回来,在老家摆了十天十夜的流水席,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像他家中了状元似的。
临行的那一天,他的父母把那把珍藏将近十年都没拿出来用过的瓜奈利琴放进了他的行李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他说在那边没人照顾没人督促你,要好好练琴啊。王笙受气氛感染,也流下了两滴感动的热泪,身边围的一大家子二十几个亲戚无不抹眼擦泪。正当他转身道别,即将踏着坚定的步伐迈向未来实现理想的热土时,这一大家子人也从身后默默掏出机票和行李,一场感人的机场送别顿时成了热闹闹的家庭旅行。王笙坐在几乎是全家人包机的国际航班上,从s市一路飞往维也纳。
啊!维也纳!我的理想!我热爱的土地!我的金色梦乡!
下了飞机他一点离开家的感觉都没有,报名的事情居然也不让他插手,父母说要在开学之前一家人在维也纳玩个开心,顺便带他熟悉熟悉这座城市,怕他一个小孩,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欺负了。
王笙想说,我来这里是为了上学,又不是拉帮结派跟人搞黑社会的,用得着这么担心吗?
也不知家人用了什么法子,原本他被分进一个瑞典籍的音乐老师的班级,一听说学院里有另一位中国籍的小提琴老师,上下打点了一番,把他硬是给塞了进去。
真到了临别的时候,他母亲抱着他大哭,说什么也要搬到维也纳来陪着他上学,把王笙一顿好吓。他在心里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跟母亲跪下,好让她放自己一个人在维也纳安心地上学。好在父亲劝止住了她,说孩子大了,是时候让他展翅飞翔了。于是两人流着不舍的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其他的家人消失在了机场的安检口通道。王笙也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对他们挥手示意。
直到看不见他们所有人的身影,他才举着双臂在机场的大厅欢呼起来。
啊!自由!啊!新鲜的空气!
再见了爸爸妈妈!维也纳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的开心只持续了一周。一周过后,繁重的学业和并不流畅的语言交流几乎压垮了他,到了后面他才逐渐习惯过来。可当他习惯了维也纳的生活后,王笙转身投入了一个甜蜜的陷阱,整天跟着一些延毕或留级的学长到处鬼混,他这口带着中式口音的德语居然能在他们之中混得如鱼得水。当然了,这一伙人之中,口语比他说得差的,来这混日子的也不少,他这样的年轻学子反而还在少数。
那位小提琴老师的麾下,还有一个东方脸孔,听说是老师的儿子,整天板着一张脸,跟他说话也从不理人,最让他反感了。从第一眼在教室里看到他,王笙还感到很开心,以为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正想跟他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地亲热一番,没想到这人是点不燃的炮仗,打不响的巴掌,闷屁都放不出一个来。跟他说中文的时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