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上客桌,又递上一碟颜色碧绿的薤子酱,手往围衣上擦了擦,笑道:“客官好眼色,我们是北边来的,在京口住了好些年,最近才一家搬到建康。”
食客看这店主人家挺有趣。因为周四生的矮小,大鼻子小眼睛,相貌平平,杨氏模样也没怎么出奇,不晓得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花朵般的女儿,众人都开玩笑道:“你看你这歪瓜裂枣,站着跟个疙瘩桩似的,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养这么个闺女。我怎么没这福?”。
周四也是个混惯了的,整日迎来送往,什么人都能扯两句,听人取笑也一点不生气,笑容满面道:“哎哟,我说您这客官话就说的不对了,您看我周四哪一点差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可那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那皮肤是又白又嫩,哪个闺女见了不日思夜想,做梦都想跟我做夫妻?那一般人我还看不上他。不说二十年前,就说十年前你见了我,你都想把你那闺女嫁给我。”
食客就笑个不住:“就你这样的,你还看不上谁?你快别扯淡了!”。
周四道:“这种事还能有假,不信你到处跟人打听打听去?”。
……。
两厢逗嘴,其他食客也听笑看热闹,店堂里气氛很活跃。杨氏内向,听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跟柜前的周玉使眼色:“去把你老子叫回来,别在那胡说八道了。”。
周玉“哎”了一声,抬头看见菜上了桌,便将手上烫好的热酒提过去,顺便抓取了两只酒器,给客人放上。她显然是见惯了人了,笑的非常熟练老道:“慢请呢,喝完这壶我再给您烫一壶。”
众人此时都看她,就见她皮肤极白,皓色似凝了霜雪,脸颊又带了一点淡淡粉红,两道漆黑长眉斜斜入了鬓,红艳艳的嘴唇让她显得明艳照人,浓的颜□□滴。脸颊两个笑涡,很是甜美。
她做的是一种汉人改良过的胡装打扮,上身是窄袖短襦,花布细料把胸脯儿裹的紧绷绷,紧俏俏的掐着一段杨柳小腰,长裙的下摆招招摇摇,走起路来莲步姗姗,举动方便利落又有美态。
食客都看直了眼,周玉倒是不惊不怪:“爹,娘叫你呢。”。
周四道:“好,好。”笑呵呵跟客人打了招呼,便回厨后去。周玉袅袅婷婷地转身走回柜前。
生意非常好,这条街到夜里也不会闭市,一直忙到深夜,周家人才收拾了桌凳,将铺子外墙的隔板一块一块安上去。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盘账,杨氏高兴道:“今天生意真不赖,净入了好几千呢!我就说这个铺子会旺。”。
周玉手撑着下巴:“娘啊,你挣了这么多钱,我明天早上能不能多睡一会啊?每天起的那么早。”。
杨氏拿手拍她头:“傻孩子,你帮娘多挣一点钱,娘才好给你买好衣裳,买花儿粉儿,给你多备嫁妆。你不晓得呢,现在这些结婚的,人家男方家里也要看你的嫁妆,你要是嫁妆少了,人家都看不上的。你这年纪轻轻的,哪那么多觉睡,早点起床精神好。”。
周玉道:“那你让我休息一天嘛!人家奚奴都能过几天休息一次呢,我还不如奚奴啦!我不管!”。
杨氏道:“你娘我不也天天没休息!好了好了,等这几天忙完了娘给你放假,你去休息吧!”
周玉喜笑颜开:“谢谢娘!”。
庖厨端上饭菜来,还有两个充作杂役的奚奴,一家人这才开始吃晚饭。周家是做饮食的,饭菜顿顿都很丰盛,大鱼大肉,炙烤豉腌。周玉天天吃同一个味道,早就吃腻了,夹了两筷子鱼吃了就说饱了。杨氏叨叨地劝道:“多吃一点,你看你瘦的跟猴儿似的,没看人家都来参观猴儿呢。”
周玉撅了嘴。
☆、重逢
因为铺子刚开,很有一些事情,周玉天天在店里帮忙。过了七八天,生意渐渐上了正轨,周玉便得了一天假。头一天晚上关了门,杨氏便跟她说:“明天早上不用早起,你多睡一会吧。睡起来了,带上丫鬟,出门去铺子里帮娘挑一点针线和布料子。”
周玉答应了,第二天便果然睡了个大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照东窗了。院子里传来哗哗的井水声,是奚奴在摇橹打水呢。
难得有一天不用干活,周玉心情特别好,披了衣下床。婢女小桃笑嘻嘻的进来,为她兑了洗脸水:“姑娘,我们吃了饭就出去。”
“孃孃去店里了?”
“早就去了呢,刚叫我过来喊娘子起床,不要睡过头了。”
周玉道:“噢。”
因为已经立了秋了,周玉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纱罗衫子,齐胸襦裙。头发分股编了辫,挽了个少女发髻,插上玳瑁发梳,打扮整齐了,小桃取了件熟罗帔子给她披肩上,既好看又能挡风。
周玉是刚来这里,也不晓得哪里好买那些丝线布匹之类的。到了店里,杨氏便跟她说:“听说西市好去的,那边卖的丝线都是好丝线,你就雇个车儿慢慢去慢慢挑。中午可以在外面吃饭,下午早些回来,莫要逗留的太久。”
周玉道:“咱们家的车呢,青林不送我去啊?”
青林是家中仆人。
杨氏说:“咱们家的车我让青林用去进货了,你就雇个车吧,办好事早些归家,注意安全,不要跟那些乱搭讪的登徒子讲话。”
杨氏把钱袋已经准备好了,除了买丝线和布匹的,还多余的给了一些,让她买些女孩家爱的胭脂水粉小玩意儿。周玉接了钱便欢天喜地出门,到路边雇车。
这街道繁华处,车是非常好雇的,很快就找到一辆牛车,商量好了价钱,周玉便携小桃上车。
建康五年前成为帝都,到而今已经发展成了一块烟柳繁华地。五十多年前,这里曾经作为三国之中吴国的都城,不过吴国在晋人眼里是伪国,所以建康真正成为中原正朔所在还是头一回。周玉小时候长在京口,便感觉建康果然不一样,比京口热闹很多。
路上竟还有骑马的。
她在南方,几乎没有见过什么马,世家贵族出行也都乘坐牛车。一是因为牛车更大,更舒适富丽,二也是因为南方没有马。
周玉头伸出车窗外,好奇的看那几个骑马招摇过市的青年。一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青年着乌衣,独乘一骑,另外两个青年着白衣共骑,搂在一块边走边说笑的好不快活。周玉看他们的言行打扮,知道他们都是风流狂放的世家子,放浪形骸引人注目。
那三人两骑始终在前,走的不快不慢,不知怎么竟和周玉的牛车并行了。周玉莫名同这几个青年打了照面,只见那两个白衣青年中的其中一人低头对上了周玉的车窗,定睛看了一眼,突然笑了,手拍了拍怀中人腰杆,笑使了眼色示意对方看:“季芳!”
季芳?周玉莫名感觉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