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将士一头撞进了九回岭密密的瘴气,又有不少一头扎进了瘟疫肆虐的村落,就连领军主帅切云侯也受了重伤。
伤是小事。重要的是,这是他封侯以来第一次败北。大周士气就此一蹶不振,一路从九回岭一线退回了数百里之外的野狐岭。
总之,堪称战果丰硕,所以摄政王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休沐,都有空带小皇帝来祭天了。
祭天祭地,也祭帝王宗族,祖宗光耀系于一手——吴行是庶出,在前半生中甚少享受如此荣光,可以想见,心情大概十分不错。
然而吴行仍然捏着手里的印鉴绦子,整个人坐得又板又直,身姿不近人情,就像一把新铁匠打出来的铁椅子,大刀阔斧直上直下,冷气森森内含阴气。
漂亮是漂亮,但是又硌又凉,没两斤肉的屁股根本没法坐。
刚从前线回来的属下何达溪也不敢说话,垂头跪在地上。
良久,吴行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战败的消息没到金陵?”
其实摄政王的声音既不讥诮也不刻毒,只是十二分的板正,却冒着嘶嘶寒气,活像毒蛇吐信子。
何耿死后,其弟何达溪以军属身份被提拔上来,在摄政王手下供职一年有余,依旧没想通他大哥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御寒”的。
他在大夏天里被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恭敬回道:“回禀摄政王,未及我们传信,切云侯早已将战败表书上奏金陵,附上金错刀一柄,自请领罪。”
吴行听见“金错刀”三个字也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几乎成佛了——只“嗯”了一声,“他们皇帝怎么说?”
何达溪偷瞄了他一眼,“大周皇帝……他什么都没说。”
吴行“咳”的一声,语调中罕见地带上了情绪,厌恶道:“脏。”
何达溪即刻噤声。
大周那位切云侯位极人臣,剑履上殿,端的是富贵已极——虽然的确战功赫赫,但从他薄有威名开始算起,充其量也不过一年多而已。
不管是大周还是北济,官制其实都颇为严苛。年轻人从举贤到出仕,总要三四年光景;出仕后从七品做起,外放各地担任职务,从知县同知开始流转各地,等到再得见天颜,哪怕是幸运些的,十几年光阴也过去了。
偏偏大周那个皇帝是虎贲校尉出身,飞扬跋扈惯了,素性不要脸,四面漏风的缺心眼子偏到了早死的姥姥家,在给宿小将军加官进爵这件事上十分猴急。
短短一年半,宿羽从一个小鹰扬卫开始,一路跳过条条框框,扶摇青云直上,封侯建府,号为“切云”,持符号令虎贲军,同时又在高唐军、翰林院、军机处各处都供着职,完全是皇帝的手眼之延长。
非要类比,其实宿羽之于周帝,类似于当年的何耿、李存年之于吴行,抑或袁谒之于大周先皇——都是帝王将相手中刀剑,明知前有荆棘恶虎,仍旧踩着人血断肢阖目向前。
人血断肢尚存温度,但刀剑不应有情。
民间传说太多,比起眼红,大多人看待切云侯,其实用的是颇暧昧隐晦的眼光。
再加上大周皇帝手腕凌厉,除去民间募兵之外,还四处招兵买马,西域战马和西洋铁骑填满了御马苑,导致军费节节攀升,赋税越征越高,生民流离饥惶尤甚当年。
民间对这一对不曾明说但人尽皆知的暴君佞臣有不少怨言,更有不少话本戏文把这两人描述得不堪入目。
大周民间尚且如此,更遑论北济国内。传闻中,那两个以国为家的人简直如同妖魔一般张狂肆虐。
就像如今,切云侯惨败,二州沦陷,一向寸土必争的周帝也是一句话都没有。
吴行又是好半晌没说话,何达溪知道他虽然秉性阴寒,但正直自持,最忌讳断袖之事,也不敢出声。
门外响起一阵闲散脚步,大概是侍卫走来走去。吴行突然开口道:“周帝不罚,未必不是有别的蹊跷。”
据说切云侯会的阴沟把戏多得是——不然何耿也不会就那么过家家似的死了。莫说宿羽只是受了点伤,就算他死得只剩骨头渣子,那骨头渣子都贻害无穷。
何达溪立即反应过来,“末将着人去查探切云侯动作,再封锁野狐岭一线的黑乌鸦。”
吴行从桌上翻出一张画像来,何达溪行礼接过,信手展开来,只见纸上细细墨线勾勒出一个年轻男子面孔。
说是男子,其实画得更类女人,柔眉柔眼温存薄唇,五官之间颇有几分敏锐阴郁,只有下颌边上一道长长的伤疤能提醒人:这是个将军。
……长成这个样子,难怪惹得一身脏。
何达溪一边想,一边反身出了马车外,没留神正和来人撞了个满怀,忙欠身说:“对不住。”
对方揉揉胸口,没说话。
何达溪一抬头,午间烈日阳光洒下满眼,顿觉眼前一亮。
画上的切云侯长得够“那个”,以至于何达溪就连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眼前这人也够“那个”,但是不一样。
同是清秀,同是精致,但五官截然不同,他毫无画上那份阴郁,甚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明朗——眉目鲜明英气,却毫无粗疏,尤其嘴唇如同浆果般柔软饱满,唇角又有一抹天然上翘,在原本就足够年轻的脸上凭空又减了四五岁的年华,仿佛犹是原上纵马折枝的少年。
这副形容太抓人眼目,但何达溪突然低下头把手中画卷重新卷了起来,生怕被人误会有什么龙阳之癖,嘴上又重复了一遍,“……对不住。”
眼前的年轻人随手又揉揉肚子,“是我对不住。睁眼瞎吗我这不是。”说完竟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就像想起了什么笑话。
大概是看见了何达溪的战甲,他又急急忙忙问:“在下李越,明光宫侍卫。您是从南边回来的?那边怎么样?”
其实他站得不合规矩,一来是容易撞着人,二来是吴行讲究君子自净无疑,向来门窗洞开,小风一吹,站在这太容易“一不小心”听到墙角了。
年轻人野鹿一样的眼睛明亮诚挚,何达溪一边腹诽“你还有啥没听见的”,一边暗中估摸着这个李越大概是新提拔上来的侍卫,八成还不懂规矩,在这给自己找台阶下。
何达溪正琢磨着该不该给小皇帝的身边人泄露一点军机,吴行的声音透过门窗传了出来,“谁在外面?”
摄政王的规矩大,李越也没敢进去,就在门口说:“王爷,陛下请您用膳。”
跟北济兵那副嚣张嘴脸不同,北济皇室虽然乱得五颜六色目不暇接,却罕见地保持着大周都没能延续的钟鼎大礼,在人前一致十分要脸。
尤其是摄政王。只要他在小皇帝五里之内的地盘上,必然隔几天就要前往“侍膳”。
……只不过侍膳的人架子比被侍膳的那个还要大,名头打得高风亮节,却次次都要小皇帝亲自派人来请,这才肯去。
也算在某种程度上跟那双金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