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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己,又好看又顽皮,又霸道又缺心眼儿。

    他发觉我在看他,就瞪着我又狠狠咬了一口甘蔗。

    我一仰头把芝麻糊都倒进嘴里,真甜啊。我不是跟他来斗气斗鸡眼的,我是来吃东西的。甜的、辣的、咸的,黑啤酒,黄菠萝,青菜头,红烧肉,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涮的滑滑溜溜的百叶,还有炒的香滋辣味的牛鞭......吃完合影的时候,有个人在我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我笑着一只手举着它,一只手比划着“v”的手势照完了,把那个牌子翻过来一看,五个大字:北京大胃王。

    我是被叶海背着回运动员宿舍的。

    我从后面看着他的后脑勺,白白的耳朵还有脖子,看着看着我就上去亲一下他的耳朵,我嗅一嗅:“你香香的。”

    “你臭臭的。”

    我用腿狠狠夹他腰眼一下,他吃痛就要把我摔下去。

    我说:“唉唉唉,请手下留情。”

    他无奈笑起来:“你怎麽今天吃了这么多啊?”

    “我高兴啊,我预赛第一,我高兴。”我说,“我还没有尽兴呢,我想去唱卡拉ok,明天晚上怎么样?”我嘀嘀咕咕地笑起来,“咱们一起去啊。”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上楼梯,跟醉醺醺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然后呢?”

    “然后是决赛第一。”

    “然后呢?”

    “然后回学校,上课,找到林华音和扎西旺堆,继续吃喝玩乐。”我稍稍睁开眼睛,“你呢?完了之后你去哪?”

    他停下来,慢慢直起后背,我都要从上面滑下来,他又窜了一下把我垫上去一点:“我吗,我也回北京,我来都来了,怎么样也不能半途而废啊,怎么样也得把我的女朋友给找回去啊......”

    我醒了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跟她说我预赛当中第一,后天就要决赛了。

    她记得自己欠我一个答案,对我说:“我这边走不开,你能不能来找我?”

    她让我去的地方是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我在花园里看到她,她身边有一个轮椅,轮椅上是一个人,那人用仅能用的几根手指向我打招呼,我蹲下来仔细看他,几个月不见而已,他从一个潇洒的壮年人变得这样苍老脆弱。

    我的眼睛一下子酸了:“刘叔。”

    “你问我爱不爱你爸爸?

    我从小认识老刘,二十多岁了才认识你爸爸的。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出海之前来看我们的表演,演出结束之后找来后台看我,说了五分钟的话。

    他穿着海军军装,个子那麽高,说话有一点大连口音,白脸孔,但是被海上的阳光晒得发红,是个特别棒的小伙子。因为这五分钟,我等了他半年。

    那个年代谈恋爱很难,船少,每一艘巡洋的时间都很长,我一年能跟他在一起三个月就不错了。

    如果我不爱他,我会嫁给他吗?”

    你长了这么大,自己算没算过每年能见到你爸爸多久?也请你公道的回忆一下,妈妈有没有过一句抱怨?

    我。

    ......

    我为什么要抱怨呢?

    你爸爸那么好,有才华,有脾气,有义气,对我那么好,对你姥姥家也好,还有他把你给了我,又迷糊又好玩又漂亮的傻姑娘。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但是她面孔冷静,神色淡然。

    我们坐在榕树的下面,我仔细看着她:挽好的长发,精致的妆容,颈背修欣,有中舞蹈家特有的美丽和骄傲。

    “刘叔一直都没有结婚,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我早跟他说过,我不领这个情——没用。

    但是有些男人很固执。

    后来我就当看不见;后来就平常对待;再后来,他跟你爸爸都成了好朋友了。

    去年的时候他检查出这个病。

    你现在看他是这样,其实过程当中特别残忍:我们去泰国的时候,他仅仅是手掌发麻,回来之后,所有的官能一点点丧失。刚开始不能走路,后来手臂都抬不起来,然后是不能张嘴说话了,医生说,视力恐怕也会......”

    我的眼睛湿润,鼻子里面堵得发疼,她却没有一丝的激动,只是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在榕树下面快速地走了几步。

    “小孩子不说谎,菲菲,刘叔不是坏人,他不应该这样。你说对不对?”

    我也看言情小说,哭哭啼啼的电视剧,很多人纠结的问题是你是要你爱的那一个,还是爱你的那一个。

    她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含泪的眼睛,仍然是那么平静:“我选的是最需要我的那一个。”

    这是一个我等待了很久的答案,可是得到它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丝毫的释然或释怀。我步履沉重地从花园里走出来,慢慢经过住院部、门诊处、闪着蓝灯的救护车呼啸着经过,将新旧生命迎来送往,我回头看看,所以这人世上不仅有欢笑、美食、练歌房和游艺厅,还有这些等待选择的无奈。

    “俺肥!”

    有人喊我。

    我回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小班长从停在门诊处外面的救护车上下来,向我焦急地招手。

    我听见自己的心里“轰”的一声,我飞快地奔过去。

    卷纹石,我要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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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曾母盆地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被初步探明之后,最早降落海底地声纳仪被熄灭,然后打捞上岸。重新装箱运回大陆之前,莫凉对他们一一进行精密的检查。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在波塞冬实验室里,那已经熄灭的二号声纳仪忽然开始高速运转。毫无保护措施的莫凉被多波束的超声贯穿身体。

    此刻他躺在病床上,脸色像床单一样雪白,没有伤口,还是从前那般清爽干净。可是谁知道他的身体里承受着怎样巨大的痛苦?我想起武侠小说里的一句话:内伤严重,筋脉尽断。

    这种感觉我曾经体验过。

    那是在梦里,我去修理沉在海底的声纳仪,它忽然被点亮,向宁静的海域散发威力巨大的超声波,像所有在那一瞬间被袭击的生物一样,我在梦里体会到那催心裂肺,置人于死地的力量。

    后来我知道,那并不是梦。

    那并不是梦。那是真正发生在海底的事情。不做、不仅仅是这一台设备。也不仅仅是这一次在中国南海的勘测,多年以来,多少生命在海底为人类寻找石油献祭。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报复,这一次,在一个年轻的科学家的身上。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在里面熟睡的莫凉。

    天色渐晚,病房里是幽幽暗暗的蓝色,远方的大海在沉默地翻腾。

    我用手指轻轻敲着窗子说:“莫凉哥哥,醒一醒啊。尼罗河流经坦桑尼亚的那一段别名叫什么来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他当然不能回答,他在默默地忍受痛苦。

    我抽了抽鼻子,想要把眼泪憋回去,我不想要模糊的视线,我想要一直看得到他,看清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