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提尚且会毁于蚁穴,他有哪里来的信心能把整个故事编造得尽善尽美?
生活不是写小说。生活永远有五花八门的漏洞,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去补足或者无视它,就像你在马路上踱步的时候无视路边跪在地上要钱的乞丐。你不是没有善心,你只是不相信乞丐是真的乞丐,你理所当然地无视那些痛苦和泪水,因为你告诉自己它们都不是真实。
他理所当然地伤害周围的人,因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都如他的大纲所说。
道德会约束人,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的道德去哪里了呢?他肆无忌惮地伤害叶筠,因为他觉得叶筠犯了错,那些不受控制的欲望明明就是他不受控制的自我。
时间渐渐晚了,一个又一个男公关上台,从钢琴演奏到剑道表演,男人们大显身手,博得台下的女人们阵阵欢呼。
楚天磬靠坐在环形的沙发椅上,望着舞台,聚光灯扫过他的时候,人们会觉得他的神情有些苍白和恍惚。
越来越多的视线逐渐从小泽清人转移到他的身上,女人们不得不发现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那就是尽管他的面容比不上小泽清人俊秀清澈,可他微微蹙眉的时候,眉宇间拧起的波澜会让人为之心痛。
“您看上去很难受。”小泽清人低声说。
“你的话非常多。”楚天磬回答他,“你看不出来我不想说话吗?”
“我想您只是看起来不想说话罢了。”
楚天磬嗤笑了一声,他的表情似乎有些讥讽,可灯光一黯,再次亮起的时候,那种讥讽就已经无影无踪,让人怀疑自己只是看到了一场幻觉。
“……我觉得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忽然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可能犯了很大的错。这个错误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是这个错误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算了,我和你说什么?你根本就听不懂。”
“您说您犯了错,但您好像只是懊恼错误本身。您痛恨自己犯错,但是您没有提起您犯错之后导致的后果。”小泽清人说,“这很奇怪。您不像是那么傲慢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
“但您在自己的领域有绝对的信心,现在您发现您的信心让您犯了错?”
楚天磬偏过头看了看小泽清人,忽然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您一开始想起来的人。”小泽清人说。
他没有抬头,静静地坐着,但好像对自己的话无比笃定。
楚天磬默认了。
“但是你们还是有不同的地方。”他紧接着说,“如果是他……现在大概已经开始给我灌输一些洗脑的话了吧。他总想着要控制我的思想。他听我的话,要我降低警惕,然后他的那些变态的、神经质的理念就可以控制我了,就像他控制那些他可以利用的人。”
“他利用了您吗?”
当然了!楚天磬想,当然了!
他迷恋施与别人疼痛和掌控别人,他也迷恋被人施与疼痛和被人掌控,在无法做到前者的时候,他利用我来达成后者。他听从我的吩咐,在我面前假扮小猫,然后他激怒我,挑逗我,引诱我,让我惩罚他,以达成他的目的。
张医生不需要别的东西……他无所谓更多的权势和财富,他不是那么有野心的人,不然他就不会选择成为一个医生。他只需要一定的权势和财富来保证自己的生活和安全,一旦这个需求得到满足,他就会去寻求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但我不知道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楚天磬喃喃道,他想不通张医生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这段时间里他想通的事情多到让他的大脑爆炸。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无视了那些真相那么久,就像他些小黄文的时候总是很难自己找出自己的错字一样。
你粗略地看过了你写过的东西,看得很快因为那就是你自己写的,你知道前因后果甚至事情最后的发展,你手里握着大纲,所以不在乎所有的细枝末节。
人们很难发现自己犯过的错。
灯光熄灭了,因为最后一个上台的男公关已经完成了表演。大厅中的灯亮起来,将一起都照得宛如白昼。
横山英子和一群女人们嘻嘻哈哈地走向了楚天磬。
“您终于玩够了吗,英子小姐?”迎接他的是楚天磬和小泽清人的两张笑脸,这句话是楚天磬说的,他的语调中带着调侃。
“嗨嗨,差不多而已啦。”横山英子说。
他踉踉跄跄的走过来,浑身酒气,然后仰头看着楚天磬,面上如桃花瓣一般染着红晕,眼线衬托得他的双眼妩媚而狭长,“玩的开心吗,楚君?”
还不等楚天磬回答,小泽清人就轻轻地笑起来:“英子小姐这么问真让我难过啊。您还不相信我吗?楚君在这里非常开心。”
临别的时候小泽清人从胸口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了楚天磬,深深地鞠躬道:“楚君!请您慢走。不要忘记小泽在这里等您。”
他轻轻的,有些哀婉的语气让楚天磬觉得身上不得劲。
不过小泽清人说话就是这种语调,所以也还好。他默不作声地接过了小泽清人的名片。
西泠发消息说他在楼下,临别的时候,楚天磬回头望了一眼,小泽清人双手交叠着垂落在身前,一直目送着他远去。楚天磬一点也不怀疑小泽清人会这么望着他离开的路,直到他消失在尽头。
他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但是那种毛骨悚然和张医生带给他的恐惧不同。张医生带来的恐惧是美式的恐惧,鲜血淋漓,惊险刺激,而小泽清人的恐惧是日式的,压抑、幽静,像是落水后被水中的藤蔓缠紧。
楚天磬没有继续想下去,他和横山英子在门口分别,然后坐上了西泠开来的车。
回到宾馆他才发现他把横山英子为他准备的宫廷男装穿了回来,而他去的时候穿的那一身西装则被落在了大楼中。
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想,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就将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另一边,小泽清人回到了更衣室,才发现自己的休息室中多了一个纸袋。他有些惊讶,但也没有特别惊讶,能够接到今晚的变装晚会邀请的都是公关们的熟客,可能是某个客人留在这里的……根据今晚的情况,最有可能做出这件事的就是横山英子。
他坐下来,打开纸袋,一套黑色的西装被叠好了放在里面。
这时候他才真的有些惊讶了,作为礼物来说无疑这套西装是不合格的,因为它们明显被人穿过。他拉开袋子,从中取出西装抖开,发现这套西装似乎是属于楚天磬的。
他握着西装的肩膀,仿佛正握着楚天磬的肩膀。他知道这一定是楚天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