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
“我也就上次运气好。”他说的是实话。
“别人的运气怎么没有你好。”同学笑笑,“画画的人那么多,有多少能入选国际双年展,我们几个手都生了,也就做做理论研究。”
其实他们也不过三十出头,在油画届的影响力也不小,但和风光在前的唐颂相比,他们更多像在幕后。买画的人多,看书的人少,用文字解读和研究油画,总少了那点味道。
唐颂不知道怎么回答。酒菜下肚,一半回忆一半感慨,认识的人都说他现在名气大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大半年东跑西窜,没时间静下心来,本来画得就不多,能看的也就那几幅。
再说了一刻钟,大家也都散了。这几年每个人都酒量见长,但同学重聚不比应酬,没有必要难为别人也难为自己。
唐颂走在最后,没让他们送,出门拦车去酒店时,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搓着手在等人。
他觉得它单薄,又好像在哪见过,走过去才发现是刚刚得了金奖的那女孩。
那女孩见他,脸上满是惊喜:“唐颂老师。”
这个称呼让他感觉自己老了很多岁。
“等我?”
和刚才的欲言又止不同,这回她很肯定:
“嗯。”
“有什么事就说吧,只要不是合影。”
“唐颂老师,上次您……”她顿了顿,似乎觉得用“您”显得太客套,于是改成,“……你来过我们学校做讲座。”女孩掏出手机,迅速地翻出几张照片,指了指“这是我。我是院学生会的,和你接触过很多次了,你有没有印象。”
他侧头看了看,想到了那次讲座,但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我之前考美院吧,其实只是因为高中成绩不好,想另找出路。结果那老师说我天赋不错,临时抱佛脚地学了两年,我还真的考上了。”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我说简单点吧……后来我上了大学一直很迷茫,觉得自己走错了路,但是听了你的讲座之后,我忽然就知道自己应该画什么了。”
唐颂挑了挑眉。
“唐颂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画,而且,我也……”她调整了语气,“我能不能当你的学生?”
她说这话,让唐颂想起小说里的主人公求武林高手收他为徒的情景,他觉得好笑,又怕她误会,只好把笑意憋住,看见女孩的眼里有亮闪闪的光。
“我还没收过学生,也没到能做你老师的水平。”
“可是我觉得你能啊。”
“还是算了吧。”
女孩脸上的期待慢慢黯淡下去。然后又问:“唐颂老师,您有想要坚持做的事吗?”
“……”
“我有,我想一直画下去。”
“……”唐颂没跟上女孩的思路。
“老师,我看过您的那幅画,双年展上的那幅雪景。”她像是在回忆,“我觉得那是您最好的作品,之后的画集里没有一幅比得上它。”
“……好像只有你这么说。”
“是吗,见仁见智吧。”她倒也没局促,“可能我更喜欢那样含蓄的表达。”
“小姑娘,我想说……”
女孩忽然出声打断了他:“那油画是你要坚持的吗?还是说你有其他值得坚持的事情。如果没有,你会一直画下去吗?不管有没有人喜欢,或者说,如果有很多人像我一样觉得你永远超越不了前作?”
他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发懵。理清重点后,他简单地答:
“当然会。”
女孩又抬眼看他。
“我没其他的本事,只能靠画画挣钱。”
女孩显然有点吃惊他的答案,抿了抿嘴,似在迅速组织语言。
唐颂之前觉得她有点鲁莽,现在反倒觉得她说的话还挺有意思。
于是这回轮到他问她:“你刚刚说你已经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了,怎么还要我教你?”
“……”
“我觉得表达能力不够。”
“?”
“我画的都是人像,希望把他们最动人的一瞬捕捉下来,就像是……瞬间的永恒。可是我看了你的画,觉得和你的画比起来,我像是一个编故事的人,而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
“这两种有区别吗?”
“当然有,你是在讲真的故事,而我是在编假的故事。”她认真起来,“你画的都是景物,但都有感情,而且……故事都是完整的。我虽然画的是人像,可是总缺少点……”
“层次?”
“对。”女孩提高了语调,“就是层次。”
他对这个女孩有点另眼相看了。
☆、十八 心动
“唐颂老师,我真的想当你的学生。”
唐颂沉默了几秒,脑海里闪过一道画面,试探性地问她:“那你能说说吗?你觉得我那幅雪景,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女孩似在回想,而他认真地看着她。
对上他略显急切而又含着期待的眼神,女孩的脸微微红了。
“?”
他在等她的答案。
半晌,女孩说:“心……心动。”
“?”
“心动的故事。”
这让他有点意外。
他还记得,当初展览结束后,杂志社请了专栏作家点评他的画,作家用得最多的词语,就是犹豫。
空中雪花飞舞四散,但又终将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就像明明知道归宿,却又不敢落脚。
满心满怀的彷徨无措。
那是个男作家,年龄比唐颂大几岁,而今天,有个小女孩跟他说,她看出来的是心动。
心动了,所以犹豫,还是犹豫许久,依旧不敢承认?连他自己也一头雾水。
但他忽然想到那个雪天的背影,也是在这一刻才记起来,那天是那年的12月26号,圣诞节的第二天,大雪从早下到晚上,铺厚了整座城市的街道和屋檐。
“唐颂老师?”
他的眼底的笑意让女孩的眸子一缩,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口:“我……说的对吗?”
唐颂笑了,这让他显得更加英俊:“应该对吧。”
“?”
“其实,我当初画那幅雪景,只是简单地宣泄情绪。那段时间我身边发生了许多事,状态并不好。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甚至于我觉得它给我带来的荣誉和名声很是莫名其妙。”他顿了顿,“你觉得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的人,算一个合格的画家吗?”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
“就像你说的,你觉得雪景最好。但事实上,在那之后的每一幅,我都清楚地知道我要表达什么,而且是很用心地布局配色。所以无论是出版编辑还是其他人,都觉得很好。”他笑了笑,“但你不这样想,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