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他随意地瞥了眼旁边的尹时京。
有一年秋天,周末两人出门看戏,从剧院出来时天上下起磅礴大雨。待冷透了的他们回到公寓,尹时京用前几天购物时买来的酒和一整块黑巧克力煮了两杯热巧克力,滋味令他终生难忘——还不等他变脸,尹时京就不动声色地拿走了杯子,说是忘了看巧克力的保质日期,好像已经过期,让他不要再喝。
“15磅的酒而已。”尹时京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好似真的是因为酒的质量太劣而导致。
明明问题并不出在酒上,萧恒却没有继续挖苦他。
尹琼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然后和mendès讨论起她明年计划表中最重要的一环——她的个人雕塑展。这件事他们是用法语说的,萧恒听不懂,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尹时京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他到底对巴黎不太熟悉,只说一切都随他去。
闲聊的时间总是短暂,一杯巧克力很快见底。
大后天的订婚仪式还有许多细节没有敲定,两位主人翁忙碌的同时,因为离晚餐还有段时间,萧恒和尹时京在三楼随便转了转,找到了一副半旧不新的国际象棋。
本来说好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但截止到女佣lea来通知他们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一人赢了一局,不相上下,前面的事便只得作罢。
“下次再说吧。”萧恒帮着他把棋子收进盒子里,“下次不要搞什么三局两胜了。”
“到底是谁提出一局定胜负不公平的?”尹时京故意用责备地语气说,萧恒咳了一声装没听到。
但气氛一直是很愉快的,这趟旅行或许比他想得还要轻松。
“算了,下去吃饭吧。”
为了晚饭,mendès从地窖里拿了一瓶莎当妮,很衬味道较柔和的鱼肉和鸡肉。不知是哪里来的法国菜吃不饱的传言,桌上每一道菜分量都不多,但胜在种类繁多,到主食和甜品上来,所有人胃里已差不多不再有空余的地方。
一边吃一边闲聊,吃完都快要十点钟。
顾忌着他们奔波了一整天,再没有别的事情,尹琼说自己突然有了灵感要去一趟工作间,走之前还赶他们上楼睡觉。mendès没说别的话,但看样子要过去陪尹琼一起工作。
“明天见。”
上楼以后,兴许是酒喝得太多,萧恒险些就顺着之前养成的习惯,跟尹时京进了他的房间。
“你可以进来。”尹时京挑了挑眉,语带调侃,半边侧脸浸没在浓重的影子里,有些像大理石雕像,“我不介意和你一起睡。”
“还是算了。”萧恒凑过去在他的唇边亲了一下,“我没有夜访的习惯。晚安。”
“可能我有。”尹时京手指按在他后脑,将这个吻慢慢加深。
萧恒笑起来,很愉快的那种大笑,“那我会锁好门的。”
楼下女佣们似乎还在忙碌,因为静寂能听到她们快而轻的说话声。
“无情。”尹时京抵着他的嘴唇轻声说,在楼下脚步声变得更近以前松开手,放他离开,“做个好梦,明天见。”
又兴许是窗户外雨下个不停的缘故,在巴黎的第一夜萧恒睡得很沉。久违的轻松梦境,只有无边无际的田野和碧蓝如洗的天空,他躺在那里,慢慢地闭上双眼,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第17章
时差所带来的影响比萧恒想得还要顽固。
第二天他很早就醒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再睡不着。
楼下女佣lea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他没有去打扰她,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除了储物间,沿途许多小房间的门是锁上的,他顺着走廊来到昨天下午喝茶的地方,发现尹琼正靠着那扇通往花园的玻璃门打电话。她的声音不大,但室内太过寂静,萧恒察觉到自己可以听清她在说什么。
对她的隐私没什么兴趣,他转身正欲离开,没料到尹琼注意到他的存在,比手势示意他过来。
只有走到她身边,他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天竺葵开了。一丛丛的花球在细雨下无声地摇曳,粉白的花瓣簇拥在一起,只有靠近花蕊的部分是明丽的紫色,仿佛童话里的场景。
“让罗姐去处理好了,”尹琼继续讲电话,“……没关系的,只是订婚,正式的仪式还要好久。妈妈,不要道歉了,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萧恒听出来她是在和谁打电话,站在一旁不作声。
“我很想你,也很想爸爸。”她呼了一口气,“新年我会回来看你的。对了,萧恒在我身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过了很长时间,她轻声说,“过两天我再打给你,你要是想和我说话就打给我。”
“等了很久吧?我刚在和你姑姥打电话。”尹琼面露歉意,“她说她很抱歉不能出席我的订婚礼,还让我替她向你问好。我们起得太早了,早饭过一会才能准备好,不介意的话和我聊聊天?”
知道尹老太太年轻时伤过腿,这几年腿脚愈发不便的萧恒被她牵着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并排坐,尹琼的身边摊着一本厚重的相册,萧恒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相册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天鹅绒,上门钉着一枚有些黯淡的银纽扣,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
“要看看吗?”还不等萧恒回答,尹琼就将手上的相册递给他。
他将它翻开,扉页上手写了一句lorca的诗。
第一页是穿背带裙短发少女,即使黑白照片也阻挡不住她笑容里的甜美。
她靠着棵梧桐树,像是在朝什么人挥手。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拍的。”尹琼大方同他解释,“其余的都不知道丢哪里了,只留下这张。”
前面基本上都是尹琼的照片,从稚气未脱的学生到成年以后,忽然萧恒翻到中间的部分,出现一枚小小的脚印和一份复印的文件。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他有些愕然。
尹琼在巴黎上学时,瞒着父母怀孕生下了一个孩子,并将他养到了近六岁才曝光。说起来非常容易,但对于还是涉世未深少女的她来说,其中的艰辛绝对比想象的还要多。
“是尹时京的出生证明。”尹琼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入,“后面有护士给他拍的第一张照片。”
红通通皱巴巴的新生儿当然不好看,萧恒快速翻过了这一部分。
从那枚脚印开始,尹时京的照片就多起来,比如这张:照片上的小孩子看起来不过两三岁,完全没留意到自己正面对镜头,正聚精会神地拼着前面的积木。
那时尹时京的发色比现在还要浅,而眼睛是水一样透明的蓝色,完全是西方小孩的长相,根本看不出还有另一半基因。
“这是……”萧恒留意到那巨大的黑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