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黄土自投罗网,却在坠地之前被人托了起来,辗转三圈挡去流失飞箭,稳稳接在怀中。
叶浮生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耳朵里也听不得声音,血与火的气息充斥鼻腔胸肺,他只能感受到背后有心跳如鼓,额头坠落三四颗水滴,顺着他的脸滑下来。
是血,也是汗。
水珠滑过唇边的时候,叶浮生忽然张开嘴,像个孩子一样伸舌头舔了舔,这才蚊呐般呓语道:“是阿尧啊……”
回答他的是一个吻,急迫得近乎凶狠,却没咬伤他一丝半毫。
唇齿撬开的刹那,一股冰凉得近乎寒冷的液体带着浓烈血腥味灌了进来,叫叶浮生本来已经模糊的意识忽然一醒,本能地想反呕,却被对方不容拒绝地压住,硬生生把这血液一滴不漏地灌了下去。
灌下这口血,叶浮生顿时呛咳起来,一只手掌在他背后顺着气,另一手却生生捏碎了瓷瓶,将里面那颗黑色的药丸塞到嘴里,再一次以口渡了过去,用自己的舌封住所有反吐出来的可能,尽管在这片刻间被生生咬破了唇。
一线新鲜滚烫的血水滑入口腔,叶浮生忽然不动了,他松开牙关,勉强压住内息,终于接受了对方渡来的药丸,感受着它划下食道,连同提起的那颗心一起落了下去。
确定他把药吞了下去,楚惜微才如释重负,手掌挪到叶浮生丹田处,渡过一股精纯内力助他行气推发药力,同时低下头在他耳边道:“师父,我来了,你先睡一会儿。”
“我……”叶浮生靠在他胸膛上,凭着感觉侧头蹭了蹭他的脖子,声音很轻,“我怕睡着了……就完了。”
楚惜微默然片刻,用下巴摩挲着他的头顶,脸上的神情柔和到不可思议,温声道:“不会的,你太累了,睡一觉……等你醒了,一切都好了。”
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学会了骗人?
叶浮生有点想笑,可又实在没力气,想想楚惜微从小到大都没骗过他,这个时候更不会了。
这一刹那,他就像一条漂泊太久的船,终于在明月桥下找到自己的港口。半生浮沉起落,一世恩怨情仇,都在微风拂过之时随着落叶归根成泥,满目容华寂灭须臾,而他只需要轻轻闭上眼睛,做一个美梦,等一回天明。
于是,他在楚惜微怀中沉沉睡去,靠着那肩膀如枕黄粱,勾起的嘴角慢慢回落,仍然是含笑模样。
一梦轮回,一念生死,一心两愿,一生双人。
楚惜微轻轻吻了他的嘴角,双目缓缓抬起,眼白几乎都被血丝密布,唯有瞳孔黑得深不见底。
叶浮生看不见,自然不知道怀抱自己的人有多狼狈。
连日奔袭,昼夜难息,借道天堑,伪装夺路……之间种种,一点一滴俱是血汗开路,就算铁打的人,恐怕也要变成一滩烂泥。
可楚惜微始终将背脊挺得很直,脚下也没慢过片刻,只恐自己不能更快一些,最怕失之须臾。
幸亏他赶上了。
他用沾满血汗的手小心翼翼地揽住怀中人,就像大漠失路的旅者抱着最后一壶水,于旁人无关紧要,却是自己此生最重。
“卡伊……你是什么人?!”
阿蔓达其实在下令放箭之时已经看见了这个策马而来的人,只是对方穿着熟悉的铠甲,周围又明暗掺杂,一时间看错了眼,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来救人的。
她没有见过这么快的轻功,这么厉的刀,这么不怕死的人。
他自马背上一跃而起,从铺天箭雨中捉隙而入,几乎是踏下第一支弩箭挡在了那人面前,同时一手接人,一手长刀逆卷,身形翻转,以内力化为刀气,劈风借势铸成了一道风墙,硬生生荡开了上百支劲力十足的弩箭,零星几支略偏了准头,也是与楚惜微擦身而过,等到他落回马背,也没碰到怀中之人一丝一毫。
一道血流从崩裂虎口蜿蜒而下,楚惜微抬手凑到唇边轻轻舔掉血迹,就像一匹舔伤的野兽。他的头盔已经在刚才生死一刻落下,满头黑发于火光明灭时张狂而舞,属于叶浮生的那张假面染上楚惜微独有的森然冷意,嘴角勾成锋利的刃,一字一顿:“凭你,问我是谁?”
“谁”字话音刚起,阿蔓达就觉眼前一花,她本能地退到弓箭手阵中,同时日轮出手急斩身前,却不料那一道黑影竟然从中分成了两个,不论日轮亦或刀斧都扑了个空。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脚底袭上头顶,阿蔓达突觉背后寒意窜入,登时汗毛直属,想也不想地反手一斩,日轮这一次断骨切肉,却是把她身后一名属下的头颅从中斩开,血浆喷了她一脸。
与此同时,阿蔓达瞳孔一缩,看到赛瑞丹从对面策马而来,马蹄飞驰,手上弯弓,箭矢离弦而出,竟然是朝着她迎头射来!
他要杀她!阿蔓达浑身俱震,来不及多想,脚下一蹬就要腾空跃开,却感觉到背后风声突起,夹杂着一道锐鸣,仿佛狂鸟仰天叫嚣。
惊鸿刀法——断雁!
赛瑞丹看到阿蔓达向自己凌空飞来,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勒马侧身,让过了她。
他不是不想救,只是这飞来的只有半个人。
断雁一刀,从右侧腰腹到左边肩膀,与叶浮生背上伤口极为相似,只不过楚惜微刀更快手更狠,竟然将阿蔓达一刀两断!
血雾弥漫,楚惜微飞身而退落回马上,左手抱着的叶浮生连滴血都没沾上,唯有一道血线在他眼角浮现,细细的朱红爬过苍白面孔,是适才赛瑞丹迎面一箭留下的伤。
当时楚惜微一手抱着叶浮生,一手提刀直斩阿蔓达,赛瑞丹的这一箭与其说是杀伤不如说是逼他回援放过阿蔓达一马,却没想到楚惜微不进反退,只偏头侧身将叶浮生护住,右手惊鸿刀去势不减。
一箭失之毫厘,一刀生死立判。
赛瑞丹策马到了近前,看着楚惜微那把滴血的刀,又在他眼下那条被划开的口子上一扫,眉头紧皱:“中原人,你是谁?”
楚惜微不必去摸就知道自己的面具被那一箭破了口,他单刀匹马立于重围,却半点也不怵,只是上下打量了赛瑞丹一眼,窥见对方身上的血迹破损,嗤笑一声:“能从我的战阵里脱身出来,倒是有点本事……不过,有本事的人想来不多吧?”
赛瑞丹面色一寒,他先前奉命去接应卡伊诺,在距大营五里外的岗哨处见到这队人马跋涉而来,衣着兵器皆无异样,领头的“卡伊诺”也如约定吹响葬魂宫的骨哨,顺利让岗哨打开了壁垒。
未成想,此举竟是引狼入室,等到赛瑞丹与“卡伊诺”短兵相交,才发现那头盔之下竟然是一张中原人的脸!
楚惜微心系叶浮生,自然无心恋战,他带来的千名下属俱是好手,拿下此处便进可攻退可守,故分兵三路,一路百鬼门人抢攻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