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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内力已渐渐恢复,谢无衣的身体底子却已经败了,这么猛然起身后竟有些头晕目眩,一手撑住桌沿才堪堪站稳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搭上断水刀鞘,颤了颤,然后抓起长刀出了门。

    转入后厨,也没管打盹的仆人,谢无衣径自取了一坛烈酒,然后运起轻功去了望海潮。

    望海潮山崖陡峭,风势在这里更显猖狂,碎雨乱叶狂舞不休,谢无衣衣裳被风拂得猎猎作响,仿佛一面孤傲的旗。

    他拍开封泥,痛饮一口,然后挥手将酒坛扔了下去。

    紧接着,他纵身跃下,快到崖底的时候,左脚在右脚上借力一踏,整个人踏水而行,最终身如鸿雁般落在一块凸出水面的青石上。

    大河浪涛汹涌,激起的浪花很快打湿他身上薄衫,冷得刺骨。

    长刀出鞘,三尺青锋照亮寒面如雪。

    他挥刀,一如这三年来日日不曾间断的练武,内力贯于经脉,抽刀断水,荡平波涛。

    直到招式练尽,冷车骨髓,他才抬起头看向水天一线的远方。

    眼下已近卯时,然而深秋时节天色多晚,更何况又是风雨交加,谢无衣看了许久,才看到远方那一线淡淡的白。

    “……天要亮了。”

    注: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出自林则徐《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

    第15章 设瓮

    云来居是古阳城里最大的客栈,里面设有四个院落,共能住下百来号人,平日里再怎么都能空下近半,这几天却被包了满场。

    葬魂宫眼下风头正盛,隐有邪道魁首之势,他们包下了整座云来居,连店家带客人都赶了出来,一切活计都由下属负责,杜绝了外人窥探。

    “谢无衣这个缩头乌龟终于肯接战帖了。”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推开房门,指甲上的鲜红蔻丹晃得人眼前一花,进来的是位墨发红衣的美人,狐狸眼,瓜子脸,生得一副勾引人的好相貌,偏偏开口却是男声。

    站在桌前挥笔作画的年轻男子瞥了他一眼,斥道:“步雪遥,对于自己惹不起的人,还是嘴上留个把门的比较好,否则等你被撕烂了嘴,朱雀殿主的位置也该换人来做了。”

    “厉郎说得是,奴家知错了。”红衣人步雪遥以袖遮了半张脸,做泫然欲泣状,欲语还羞地看过来。

    厉锋厌恶地皱眉,原本平淡的面容也在拧眉刹那多出几分煞气:“北蛮之事未成,你不回去向宫主请罪,特意来恶心我作甚?”

    “厉郎说话端是无情,奴这颗心啊,都要碎了。”步雪遥拍拍胸口,嗔道,“是那胡塔尔自己没这个命,眼看破关在即,竟然被掠影卫潜入了大帐,大好前程化为泡影不说,还溅了奴家一身污血,你也不心疼一下?”

    闻言,厉锋眼里掠过一道精光:“能在你的护卫之下仍杀了胡塔尔,看来是少见的高手。”

    步雪遥慢条斯理地脱了身上红袍,白皙的胸膛上有两道刀伤,一道险些切断左边肩颈,一道则从锁骨正中直贯肚脐,再进两分就能把他开膛破肚。

    他幽幽道:“那可是个狠心的人呐,一共出了四刀,第一刀被奴家挡下,第二刀差点剖开奴家胸腹,第三刀砍了胡塔尔的头,第四刀落在奴家肩上,差点让奴家也步了胡塔尔后尘。”

    厉锋却笑了。

    他很少笑,平日里多板着一张棺材脸,现在笑起来自然也不好看,活像一具僵尸要咬人时咧开了嘴。

    伸手一寸寸抚摸过刀痕,厉锋赞道:“好快的刀,好辣的手!”

    步雪遥拢上衣袍,问他:“与那断水庄主可有一比?”

    厉锋道:“世间之人闻名不如见面,我要和他打过一场,才能回答你。”

    步雪遥道:“可惜他中了我的‘幽梦’,现在应该已经不知睡死何处了。”

    “那倒未必,‘幽梦’虽然难解,却并非无药可解,更何况能使出这种刀法的人,决不会甘心死在梦里。”厉锋收回手,脸色稍霁,“再问你一次,来意。”

    “好,那奴家就直说了……”步雪遥掩口一笑,眼波流转,“此番惊寒关未破,宫主对那位大人自然不好交代,我对于宫主就更不好交代了,所以特地来找厉郎求个活路。”

    厉锋冷笑:“我这辈子,只给人选过死路。”

    “别人的死路正是奴家的活路呀。”步雪遥系好衣带,轻吻着指上蔻丹,魅惑诡谲,“宫主发起夺锋大会,狠打中原武林脸面以此扬名是其一,折损他们的高手、打压他们的志气是其二,既然如此,我等为何不做回一举两得的事呢?”

    “何谓一举两得?”

    步雪遥道:“奴家已令‘天蛛’结网,把谢无衣拒接夺锋帖一事传遍中原武林,那些个自诩大义的人士都从各方赶来给他施压,他若是再拒战,就会证明所谓‘天下第一刀’不过浪得虚名,自此沦为武林之耻,不足为意,我等就算不动手,也能让断水山庄名誉扫地,何愁不为中原所惧?”

    “但他已经接了。”

    “他接了,就更好。”步雪遥轻轻一笑,“眼下四方齐聚,各大门派都有人前来观战,我们不妨做下部署,把他们一网打尽如何?如此一来,虽然北蛮之事不成,但有此一番功过相抵,岂不就是奴家的活路?”

    “你好大的胃口,就不怕被撑死吗?”厉锋嗤笑,“中原武林卧虎藏龙,就凭我们带来的这百来号手下,要想把他们都留下来,痴人说梦。”

    “那可不一定呢。”步雪遥舒展手指,巧笑嫣然,“厉郎既知奴家从北蛮归来,自然也知道‘天蛛’已经归我所领,这队人马现在化入古阳城中,那些江湖人士住的地方、吃的食物无一不经他们的手笔,虽说为免打草惊蛇不敢下毒,但是投个药引却是轻而易举的。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厉郎起个东风了。”

    厉锋瞥了他一眼:“何谓‘东风’?”

    “烦请厉郎拖延战局,把这些人统统绊住,然后借‘百足’于我打点安排,务必把整片战域掌握在我们手中,方能瓮中捉鳖、速战速……”

    他最后一个“决”字卡在喉咙里,厉锋的手倏然卡住他脖颈,将步雪遥整个人提了起来,目光森冷,直到他两眼开始翻白,这才冷哼一声,把人扔在地上。

    “我不喜欢这样的算计,看在宫主的面子上,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利用我,下一次,我就杀了你。”

    步雪遥伏在地上咳嗽,厉锋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只留下了一句话:“我会吩咐‘百足’暂时听令于你,不过在我斗武的时候不准打扰,否则我就剁了你的腿。”

    房门关上,步雪遥缓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站了起来,摇摇头,一脸哀怨:“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啊。”

    他走到桌前,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