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辨。
从草丛中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将血液抹去。
王泽扯出一个笑:“我都说了脚下有点发软,看,你害我丢脸了。”
幻觉将他的血涂在王泽的后颈,低声喃喃道:“是你抵触心理太强,所以才失败的。”
王泽猛地站起身,抹了一把脸:“我再试一次。”
幻觉说:“也会失败的。你骗不了护林员,也骗不了自己。”
王泽弯下腰,检查着自己的脚踝,还好没有扭伤。
幻觉说:“只要想想得救后还要继续先前的生活,是不是就充满力量了?”
王泽喃喃道:“闭嘴。”
护林员捏紧了手里的电筒。
幻觉吃吃地笑了:“护林员会痛苦一辈子的,是你害的,你之前花言巧语把他骗下山,却又逼他看着你死掉,都是你害的。”
王泽跪下,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想要汲取些许热量。
“对不起。”
他恨恨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浑身发抖。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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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跳过去了,得救了,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没有其余的目标了。
想不出来了,只能开始做“正确的事情”。
要先办复学手续,去找那个觉得朋友死了也不过是小事的辅导员。
然后要补考,交换生的机会已经没了,但至少要能毕业,从这个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的的专业里毕业。
接着可能要接手一部分的生意。没关系,反正他也没有其他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做什么工作都没有区别。
出了社会后,总有一天会为了利益结婚,像母亲一样。
会养育小孩。
也许那小孩长大后,也会在一条湍急的河流前,因为对未来毫无期待,而放弃挣扎。
王泽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想把这个未来从脑海里拽出去。
非常痛,浑身都在痛,即便如此也无法抛下这个念头。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令自己相信,以后的人生会比现在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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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举起了手电筒,照亮了地面,将王泽的注意力吸引到光源上。
护林员看起来非常疲惫,但他的语气很坚定,话语清晰地传入王泽的耳中。
他说:“王泽,你有什么愿望吗?”
王泽松开了手,僵硬地保持着本来的动作,只扭过头呆愣地注视着护林员。
护林员说:“你朝我这边跳过来,然后无论是什么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它。”
王泽吃吃地干笑着:“即使我想要天上的月亮?”
护林员说:“我说的是你真正的愿望。”
护林员走到岸边,过长的头发因为汗液而贴在脖子上,露出肩膀和肩胛肌肉。明明是与他一同经历过折磨的身体,在王泽眼中,却成为了世界上唯一的光源。
护林员说:“为了让你活下去,我什么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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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急促地说道:“我没愿望。”他局促地抓住自己的手,绞紧了手指。
他不缺钱。
他不可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死去的人已经无法回来了。
他什么都不需要,这样就不可能再失去什么了。
护林员注视着王泽的双眼:“如果你没有,就不会显得这么痛苦了。”
王泽急红了眼:“你走吧,快走,不要站在这里等死,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你赶紧下山回家去。”
护林员仍然举着手电筒,没有一丝动摇。
他说:“你在说谎。”
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王泽哀求道:“别这样,别让我这么难堪好吗?求你了。”
护林员说:“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都不会是令你难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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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不难堪。
只有不抱有希望,才无所谓绝望。
他早就认命了,即使是父母都无法满足他。
就算努力扮演一个正常人,获得的也不过是因虚假而生的事物。
全靠抛弃了这份绝望,他才苟存至今。
一旦稍微产生那个念头,那份羞耻感便会杀死他。
不是我不够好,也不是我不值得。
是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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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一定在骗他,他只是想他活下去,所以……
但护林员需要他活下去。
护林员一直全盘接受他的话,接受他的痛苦和愤怒,无论真实的他有多么难堪,护林员都不会退却。
即使是这样的自己,护林员都没有放弃他。
护林员愿意用一切去交换,只要王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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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开了云层,月光温柔地洒落大地,照亮了二人的世界。
王泽张开了嘴,他听见自己在说:
“你可以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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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愣了。
王泽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他一定非常可笑地涨红了脸。他马上纠正自己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刚刚是乱说的,我的意思是……”
不完全与金钱无关。
不完全与身体无关。
不完全与个性无关。
想要被接受,无论是光鲜的部分还是阴暗的部分。
想要被关心,想要自己留在对方的目光内。
想要被拯救,即使陷入困境,也会有人对他伸出援手。
想要被爱。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可以活下去,可以迎接明天,可以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王泽撕下了自己的脸皮,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了。他忍住那份羞耻,不顾一切地说:“即使我不是你的血亲,以后也可能身无分文,老了之后会变得很难看,甚至性格会变得跟现在完全相反……即使哪天我可能会想放弃,你也可以留意我……抓住我吗?”
护林员明白了。
或许这就是当初他没能带给作家的,又或许作家不稀罕这些,但现在最重要的是——
护林员扔下手电筒,他伸长双手,竭尽所能地靠近王泽。
他对王泽说:“我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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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在与世界一同颤抖。
王泽觉得自己血管里再次充满了温度,他从脚尖到头皮都沉浸在一种战栗的热度中,他几乎没有助跑,只是朝护林员跑去。
一切变得缓慢起来,风将他的头发吹起,他闻到口腔中的血腥味,身体受伤的位置还在发出疼痛的信号,河水在他脚下席卷而去——
然后护林员接住了他。
稳稳地接住了他,所有的他。
即使一切都可能改变,又或者只有坏的部分没有改变,但他在余生中都会记得,在这个瞬间,有这么一个人,爱着现在的他。
只要这个人曾经存在。
王泽抱紧了护林员的背脊,颤抖着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