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能坚持一天工作十小时的。毕竟这工作可以减少与其他人接触的机会,只要准时交稿,我甚至不需要和编辑见面。但等天黑了,我一天能写的东西写完了,我就找不到事情做了。”
“七点睡觉太早了,完全睡不着。可是我没有想见的人,没有需要做的事情,每天日落之后,我就得为了让时间快点过去,不断地刷微博,不断地刷新网页,不断地切换电视台,曾经还试过打开电视机播放新闻,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播动画,结果手上还用手机刷着微博。”
“每天坚持工作是为了养活自己,然而自己能做的事情却只是工作……很没劲对吧,我也觉得挺无聊的。”
他注视着最后一线的太阳消失在山林边缘。
“还好以后不需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作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护林员的肩膀。
护林员转过头,作家眨了眨眼,对他露出一个笑:
“那么,我走了,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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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记不清楚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他们之前约好了,他应该下山去买点什么,制造不在场证据,然后回来,再下山报警——说得有点像杀人之后掩埋真相的做法。
但他只是坐在窗户边,看着逐渐昏暗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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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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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打开门,冲进森林。
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座山,他走遍这里每一寸土地,熟悉这里每一棵树木,只要观察灌木枝叶被拨开的方向,他就知道作家踏过了哪一片土地,摘下了哪一朵花,走向了哪个地方。
理应赶得及的。
月光躲藏在茂密的树影之后,他只能笨拙地摸索着向前跑去,气喘吁吁。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寻找养父的那个晚上,他仍然是那么弱小,在山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着,脚软得像两块豆腐,摔得浑身是泥,心里满满的都是害怕。
怕的不是养父已经离开。
而是恐惧,自己内心居然存在着微小的侥幸:
——如果他真的已经自杀了,那我们都可以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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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你怀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又怎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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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跑到湖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他就直接冲进了湖水当中。
夜晚的湖水又冰又沉,仿佛在浸入水中的瞬间就失去了身体所有权。湖水夺走了他的重量,让他耳边只有液体涌动的声响,将他的视野替换为模糊的气泡,一切都与岸上截然不同。
大概,因为他已经到达了冥界。
在湖底,他找到了作家。
在作家的周围,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毛茛,顺着他的指尖飘散至在水面。除了花朵之外,他只带了一块石头进入湖中,那块膝盖高度的石头绑着绳子,系在他的小腿上,将他牢牢地留在湖中。
他甚至没费心去维持ophelia那种诗意的画面,就迫不及待地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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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死了。
村里来了很多访客,为了作家的死。
首先是镇上的警察,他们对护林员进行问话,一次又一次地要求护林员回忆起作家的死状。
多亏他们,护林员居然开始有些许麻木了。
然后是那些在作家心中并不存在的亲友。他们从各地赶来,在护林员的房子里搜刮作家的遗留物品,几乎一致地感谢护林员对作家的照顾,并且表露出恰当的哀戚和遗憾。
护林员这才知道作家的母亲已经病逝好几年了,与他母亲离婚多年的生父是作家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但作家却不曾提及这两人。
想来这两位血脉至亲并没有令作家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留恋。
当然,护林员自己也没有成功。
再之后,是作家的崇拜者们,他们怀揣着不同目的找到“传说中的湖”。
有的人带上了摄影器材和服装,兴致勃勃地跳入湖中拍摄致敬作品。
有人带着祭品而来,表达着深切的哀悼,将作家的书和鲜花一同堆放在湖边,护林员每天都要花费不少时间去进行清理。
更有胆大的家伙,来到护林员的门前,用猎奇的眼神揣测他,在护林员听力范围内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人问他:“你要不要也试着出书?就写你是怎么发现作家自杀的,一定能红。”
护林员并不觉得这种东西很有趣。
有人以为护林员没有听到,与同伴津津有味地说道:“我想回去写个故事,讲两个人因为金钱纠纷在深山里的周旋,最后虽然作家赢了,但他也发现自己厌倦了尘世生活,于是将护林员的尸体冒充成自己的尸体,以护林员的身份活下去。隐居山林,若干年后大彻大悟,再以新的身份出新书……绝对有话题性。”
尽管他们是如此真诚地希望死掉的是护林员,但他们必须得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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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地位,有金钱,有人为他落泪与疯狂的作家死了。
而无人问津的社会失败者——护林员却活着,尽管在最初他恨不得也一并死在湖中,结果还是全无戏剧性地活下来了。
他收好了作家的睡袋,用作家送的发电机维持生活,每天睡眠八小时,巡山十小时,晚上便无所事事地渡过,偶尔用作家留下的游戏机打发时间。
作家找不到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那护林员又应该依靠什么,来厚着脸皮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他在作家的遗物中找到了答案。
那样东西夹在他的遗书之中,待到事件尘埃落定后,警察决定把它交给了护林员。
是作家那只有些许滑稽的粉红色小发夹。
在护林员从山里把它找回来后,作家没有将它与自己一同沉入湖中,而是选择将它夹在一张信纸上。
遗书第一页只是解释了他的自杀只与抑郁症有关,以及提到他的遗嘱跟一些简单的后事,而夹着发夹的第二页,则只是简单地写了一行字:
“谢谢你,你让我感觉到,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我终于被宽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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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觉得,自己也被宽恕了。
或许他只是让他们得到解脱了。
或许真的如同作家所说,他只是尊重了养父的意愿,而不是因为他自己对养父疏于照顾,导致了养父的死。
或许吧。
或许他也可以凭借这点价值,继续熬过每天的剩余六小时。
直至某天,他在湖边发现了一个精致的草莓蛋糕。
第15章 壹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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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挪动脚步,朝王泽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不擅长应付王泽。
王泽跟他不同,有家庭背景,有前途,可以毫不在意他人脸色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