辘出了城门,又往外不知道走了多远,才有一户人家,黄伯便说:“到了。”
只是户农庄,一间正房并两个小茅屋,一个**岁的孩子正扑在地上,用手抓着树枝一笔一划的写大字。
何家慧怔怔的不发一言,那孩子见有人来,丢了手上的笔,起身立在一边一言不发,怯生生的瞪大眼睛瞧着她们,身形瘦小,脸色蜡黄。
待黄婶提着包袱出现,他才小鸡样扑过来:“嬷嬷……”蜷在她身后好奇的打量这一切。
徐氏把何家慧带到屋里,看得出来黄缺认真收拾过了,一侧的房间里是崭新的床单和被罩,只是仍旧简陋粗鄙。桌子上是剩菜剩饭……大概是小孩子吃过的。
黄婶叹口气,把剩饭收拾了,又重新做了一锅面在锅里:“富贵,等一下你要是饿了,就跟这位姐姐一人一碗吃了……”
富贵点点头,拉着黄婶的手:“嬷嬷,舅舅说他这几天不回来了是吗?”
黄婶小声告诉他:“你跟这位姐姐先一同住几天……”
富贵愣愣的:“那我还去上学吗?”
“去呀。”黄婶笑眯眯的,见他勤奋上进:“你还坐张大爷的牛车上下学,只是舅舅不回来,换这位姐姐陪你……”
“哦。”富贵听懂了,屁颠颠拉过一张长条凳:“姐姐,婶婶,请坐。”
徐氏瞧着富贵懂事乖巧的模样,露出久违的笑容,拉着何家慧坐下:“你在这里住几天,等你爹气消了,我就来接你回去……”
何家慧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眼神放空心思无限,像是根本没听见徐氏的话。
徐氏叹口气,见天要黑了,却又不舍得留下何家慧,见这屋子四面漏风,破败陈旧,心里一痛,还待拉着何家慧的手说些什么,就听富贵嘟哝道:“是不是姐姐接回去了,舅舅就能回来了?”
徐氏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忙安抚富贵:“打扰到你了吧。”
富贵摇摇头:“舅舅说,有恩报恩,您们家对我们有大恩,必当还报。”
徐氏觉得他小小年纪头头是道,笑着问:“你舅舅还说什么了?”
富贵摇晃着小脑袋,想了想:“舅舅还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时受的委屈不算委屈,别把心委屈了。比如我虽然住的破房子,可我学的文化,跟有钱少爷的一样……我读的诗书,也跟他们的一样……”
徐氏听着心念一动,只那句:“别把心委屈了……”在嘴里反复念叨。黄婶催促她起身,她才回过神,又叮嘱了何家慧几句,见她不为所动,叹口气走了。
何儒年坐在正厅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一脸怒气,春娇在一旁幸灾乐祸:“老爷,我就说姐姐为啥胆子那么大,还不是手里头有了银子……你瞧咱们吃的穿的都快被人笑话死了,她倒好,还有钱送家慧去别的地方住……小宝吃奶都快吃不饱了,张嫂到咱们家瘦了一大圈……”
何儒年怒道:“她是鬼迷了心窍了,仗着老太太给她撑腰,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想越过我做何家的主!”
春娇便捂着嘴娇笑道:“可不是吗?奴家都为老爷您急得慌,姐姐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家慧也是,做出这样的丑事,姐姐还护短,置老爷的名声于何地?若是被外人知晓,老爷这辈子的清誉毁于一旦不说,日后小宝,哪家的闺女敢嫁进来!”
何儒年听的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不懂事的,老得老小得小,一个个烦死了,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逼急了我休了她……这么些年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
徐氏回来时,恰好听见这么几句,也不搭腔,只对何儒年道:“家慧我已经送走了,你什么时候气消了,不再喊打喊杀我就带回来……”
何儒年一拍桌子:“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何家慧干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你不帮着她认错,居然还带她离家出走……”
徐氏瞧着何儒年气得胡子直抖,生平第一次没有瑟缩,反而冷笑道:“我哪里不敢把老爷放在眼里?这些年,别说眼里,我一直将老爷放在心里供着的。只是时至如今我才发觉,我眼里心里有老爷,老爷眼里心里未必有我,你我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竟动不动就用休书来威胁我。”
她大概是心冷如死,这会子反而什么都不惧怕,一声傲气,铿锵有力:“如今,我几个女儿没一个在膝下承欢,留下我孤家寡人,若是还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那这个家将再无我容身之处……与其糟糠下堂,不如我自请离开……也是全了老爷一点颜面。”
☆、106、又出幺蛾子
徐氏自何儒年第一次开口跟她提到“休弃”二字时,心里一惊,已然心灰意冷,生出失望之情,后见何儒年果真不顾,成日歇在春娇处,只当她母子儿子是一家,何曾顾忌过自己半点颜面,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自小虽不是饱读诗书,跟何儒年生活的这些年耳濡目染,却也有股子文人的清高和傲气,深谙女子三从四德,贤良淑德。只是何儒年近段时间性情大变,满口子忠孝廉耻,却干着不忠不孝的事情。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对亲生女儿却毫不留情。
徐氏虽迂腐贤德,却也有强烈的自尊。关起门来,她可以为何儒年端茶送水洗衣叠被,当着外人,却是决不允许自己作为何家的当家主母,尊严被侵犯。
上次何长谨满月酒,若非是念着何家慧性命攸关,也不会忍气吞声在后厨劳累,由得春娇哄着何儒年带着她在大门口耀武扬威,展示自己受宠地位。
徐氏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却无迂回获胜的手段,这是何家贤最担心的地方,果然今日就爆发了,彻底激怒何儒年。
这样撕破脸,连何儒年果然吃惊,哆哆嗦嗦楞了片刻,手中的酒杯就顺势朝着徐氏这边飞过来,砸在她额头上。又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不动了。
徐氏面如槁灰,一动不动,双目静静的瞧着何儒年,如一汪死水,再无半点生气。
春娇在一旁也被震慑道,随即最先反应过来:“姐姐,老爷气头上呢,您又不是没瞧见,怎么也不躲躲……”
徐氏深深的望了一眼何儒年,见他额上的皱纹,眼里的浑浊,手上的青筋,方才逞一时口快的清高和傲气终究软下来,对黄婶道:“日后家中有事不必叫我出来了。”
说完脚步决绝的进了屋,关了门,浑身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顺着门框滑下来,瘫在地上,无语泪流。
外面到底没有人来劝慰。
至此,何家慧便一直在黄缺的家里住着,沉默寡言,一言不发。饿了就煮碗面吃,困了就睡觉,最常干的,是双眼放空,望着蓝天碧草,在院里踱步来回。
何家贤并不知道这一切,只知道何家慧安顿好了,也恰好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