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嘲讽,轻蔑……这世上所有的痛苦,大概都可以归集在那一段黑暗之中。然而这黑暗之中最为令人畏惧的,却是在水面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双眸。
只要见过一次,便能理解为何世人从未去过地狱,却依然可以描绘出炼狱之中拼命挣扎,却又被牢牢禁锢在那里的幽魂是怎么样的模样。因为那可怕的地狱景象,完全在叶黛暮的眼眸之中。
然而,那都已经过去了。不管那是多么痛苦,多么艰难,多么的畏惧,罩在叶黛暮眼前的那一片黑暗终究还是度过了。暖炉之中不时爆起橘红色的火花,那是明亮而温暖的光。
叶黛暮抬起头望向谢晋奕。那双眼睛透彻得如同泉水,清晰地映出对方冷酷的神情。
“只是这世上的种种苦难都比不过一种愁苦——无望。”
其实是一种没有根据的猜想,然而叶黛暮还是这般没有保留地进攻了。她在赌,赌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这混乱不堪的现在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若是对方真的是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那么他绝不会坚持试探四代帝王,以谢家的势力想要避开帝王的使者,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心中存有愤慨之情的同时,也存在着对天下苍生的怜悯之意。
但是叶黛暮不能确定,这两种情感是否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若是天秤,一方地加重,便是另一方面被轻抬起的时候了。想清楚如今可能的情况,那么叶黛暮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富有也罢,贫穷也罢,若是失去了仰望的方向,便什么也没有了。一切皆为虚妄。”叶黛暮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却不是别的,而是自己。
贫穷的时候,她也曾确实欢快过。和喵喵在无人的角落里嬉戏,躺在晴朗的夜空下数星星,一起沐浴着暖和的日光,分享在冬日寻找到的所有食物。哪怕吃不饱,穿不暖,被人孤立,只要那双湛蓝的眼眸望向自己,所有痛苦和哀伤都会消失无踪。
即使什么都没有,但在喵喵陪伴她的日子里,她依然感受到了幸福的希望。
而同样的,在富贵的时候,她也曾确实寂寞过。温暖的床铺,不会漏雨的屋顶,美味的食物,被人无微不至地服侍,然而唯独少了真心爱她的眼睛。再多的珠宝首饰,华服锦衣,美味珍馐,都不能弥补她内心的空虚。
“陛下,可知何为无望?”谢晋奕毫不掩饰自己审视的目光。像是一弯弓箭被一双无形地手撑得满满的,一支锐利的箭直直地对着她,随时都有可能被射中的。
这个男人的眼睛,太可怕了,比十万柄刀剑还要锋利。巨大的威压向叶黛暮涌来,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属于弱者,属于猎物的恐惧,从叶黛暮心中再一次升起。
叶黛暮却毫无退缩。不,不是不退缩,而是她不能退缩。绝对不能退后一步,她心里亮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她是大魏的女皇,她不能退缩;她可是淑慎的陛下,怎么能叫人质疑她所爱之人的忠诚归属是错误的呢。
叶黛暮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吐了出去。
“我知。臣忠而贤,却无一明主可辅佐;士敏而好学,却无一可证道之处;民忠而勤劳,却无一喘息之归所。人生苦短,来去匆匆。若是无一可见之未来,人与草木何别?”9146
☆、第叁佰肆拾壹章 从来就没有救世主
“大善。”谢晋奕竟笑了起来。这是进来以后,叶黛暮第一次看见他笑得如此快意和洒脱,带着欣慰和欢喜。
这是通过了?叶黛暮感觉全身心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谢晋奕站了起来,吓了叶黛暮一跳,但是她保持住了形象,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等待着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结果。不,在等待之时,她便已经开始想象了吧。那不会是一个奢望吧。
谢晋奕慢慢地走到了叶黛暮的案几前,缓慢地跪坐了下去。旁边会察言观色的侍从立即将案几挪走了。这样叶黛暮和谢晋奕之间,便毫无间隔了。叶黛暮的身影微微地摇晃了一下,那是她没有忍住的颤抖。
由不得她不颤抖。跪坐在她面前的人可是传闻之中的玄公,那个可与天下比肩的名士啊。如此之近的距离,叶黛暮能够更清晰地看见玄公。不行啦,她快要窒息了。
形容一下,她现在的感受,大概就是中了五百万,恩,想想物价膨胀,五百万不够啊,赚了一个小岛大小的市中心地产怎么样?大概差不多了。心脏都要停滞一般的惊喜,已经超过心脏的承受能力了啊。救命。
但是千万不要露出花痴的脸啊。到时候别说形象了,就是命都不用要了。叶黛暮真的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最后还是默念无数遍谢幼安的名字才终于憋住了。
这个时候,谢晋安对着她,认真地问。“陛下,可愿为这天下做一名圣君?”
“并非我愿或不愿。而是我能或不能。”叶黛暮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若是我能,便想为这天下开一太平盛世。”
“若是你不能,又如何?”此处开口的不是谢晋奕,而是一旁沉默着听她们对答已久的谢晋安。
叶黛暮注意到谢晋安和谢晋奕的神色,在她说出“太平盛世”一词的瞬间,两个人的神色都变了。她想到了另外一个,被世人赞誉的英雄谢公,谢晋冀。幼安的父亲,谢公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因为他的死,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有变好的,也有变坏的。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兄长死去,会是怎么样的痛苦呢?叶黛暮瞳眸瞬间缩小。她知道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伸出的手再也无法被哥哥温柔地握住的感受,那是胸腔都被钝器重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疼痛。而那把钝刀子永远都会插在心上。以为时间会将一切冲刷,却在不经意想起时发觉那伤口依然在流血。
那不是一时的痛苦,那是永世不能遗忘的恨意。
叶黛暮可以理解谢晋安为什么会始终坚持不开启战争这魔盒,也能理解谢晋奕为什么会选择远离朝野不问世事。但是作为叶黛暮来说,她可以理解,却绝不可以被同化。
叶黛暮知道自己所要做的便是展现给他们看,她眼中所看到世界。
“若我不能,便给这天下人寻一个祈望吧。”叶黛暮笑了起来。
“让这天下人能看清世上并非没有清明、公正。安乐与志向也绝非只存在于梦境。若是我不能,便叫他们自己能看见。所谓的桃源乡,不是绝对的快乐,也不是绝对的和平。”
叶黛暮越是说下去,就能发现众人的眼神越是闪亮。若是叶黛暮注意到了,她便能看到他们眼神中的赞许和欣赏。不过,她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多余的能力。她都快要紧张地吐出来了。
她的眼睛里别的什么也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