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也还不出。她的恨与不屑,亦是积年累月的。
我恍然道:“邢将军曾是禁军统领,陆将军本就在禁军中任职,两人要寻出一个死士来刺驾,倒也不难。朝中之事隐秘,这些事是施大人告诉你们的?”
银杏道:“都是泰宁君告诉我们的。奴婢听泰宁君的口气,仿佛施大人也赞成让濮阳郡王登基。现在华阳长公主和昱贵太妃母子都被软禁起来,所有仆从都进了掖庭狱。掖庭令李瑞因为办案不力,当即被皇后免了官。新换的掖庭令刘密是个酷吏,不过三五日,便坐实了华阳长公主和昱贵太妃的罪名。御史台也雷厉风行,邢将军和陆将军的府上都空了,一干人等都在黄门狱受审。”
我叹道:“华阳长公主固然想在嫁去回鹘之前为母亲报仇,却不知她最依赖的师傅,毫不留情地利用了她。不但利用她,还要置她于死地。”蓦地心中一动。陆后一直怀疑熙平大长公主,论理,华阳长公主不当与信王府如此亲近才是。也许这两人,本就面和心不合。然而启春年少老成,华阳如何是她的对手?
银杏微微一笑,欣慰道:“奴婢就说,姑娘虽然受伤,心思却是澄明的。”
我淡淡道:“‘动人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56],她怎么说,我姑且听着。她怎么做,才最要紧。我病困信王府,陛下便遇刺了,这二者之间绝不是巧合。”
银杏似受了极大的鼓舞,欲待回话,忽听庭院中纷纷道:“奴婢参见王妃。”脚步临近,绿萼朗声道:“拜见王妃,王妃万安。”
我伸手止住银杏,匆匆望了望镜中的容颜。幸好我并没有由着自己一味地伤心落泪,长久的休息令面色稍有红润,足以撑出一片平静祥和的氛围。连银杏也整理出一个恭敬婉顺的微笑,随我迎接启春。
只听启春在门外向绿萼道:“你们君侯当真舍得,竟使你在外面看炉子?”
绿萼笑道:“我们姑娘这些日子都吃不下东西,说闻着红豆粥的香气,胃口也好些,再说也要冲一冲药气。所以命奴婢坐在这里熬粥。”
启春道:“既是你坐在这里,想必你们姑娘醒了?”
绿萼道:“我们姑娘醒了好一会儿了,王妃请。”
我早已走到正室相迎,扶着银杏的左臂缓缓拜下:“参见王妃。”
启春一身妃色地湖绿簇花织锦广袖长衣。妃色热闹华贵,湖绿从容沉静。紫金抹额雅致明亮,在昏暗的屋子里有阴忍的光。白色纱布一闪,宽大的衣袖掩住了她受伤的右手。启春伸左手扶起我,笑道:“在我的府里妹妹还拘什么礼?”说罢细细打量我的面色,又握一握我的手。我的手因为长久握拳缩在氅衣中,有些湿热,“果然是好多了。”
我笑道:“本来我还想请姐姐过来的,听闻姐姐入宫伴驾,这才作罢。姐姐怎的又回来了?”
启春道:“一早入宫,谁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才坐一会儿便回寝殿歇息了。”
想到柔桑刚刚丧夫,我不免关切:“娘娘的病要紧么?”
启春道:“太医说昨天晚上着了凉,感染风寒。吃几剂药就会好的。”
我低了头道:“可惜玉机不能入宫向皇后请安。”
启春笑道:“妹妹不必着急,待身子好了再去不迟。”说罢笑眼微合,一张秀脸转向银杏,“这些日子只见绿萼姑娘忙前忙后的,总不见银杏姑娘。今日你们姑娘好了,你倒来了。莫不是偷懒么?”
银杏红了脸道:“并非奴婢懒怠服侍姑娘。奴婢前些日子去过洛阳,碰过死者的遗体,又往牢狱中去过,身上沾着晦气,恐怕妨碍姑娘养病,所以闭门礼佛,为姑娘的身子祈福。只因姑娘今日醒来,问起奴婢,绿萼姐姐怕姑娘不放心,这才唤了奴婢来。”
启春转眸,眼底的疑色被笑意掩盖:“‘子不语怪力乱神’,想不到妹妹还信这一套。”
银杏忙道:“我们姑娘是不信的,只是奴婢不敢不信。便是姑娘怪罪奴婢偷懒,也顾不得了。”
启春笑道:“好丫头,果然很忠心。我还以为她一味地躲懒,去陪刘公子去了呢。”
银杏缓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启禀王妃,刘钜让奴婢代为请罪。他年少无知,对贵人无礼,其罪万死莫赎。赖王妃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实是继绝生死,恩同再造。只是草莽村夫,羞于面见,还请王妃殿下与长公主殿下恕罪。”
启春道:“刘公子虽有错,却是情有可原,我不怪他。只因我着急想看宵练,请了华阳长公主来,累得妹妹受如此重伤,终究是我不好。”
我与她携手上座,笑道:“姐姐千万别这样说,若无姐姐搭救,玉机早就一剑穿心了。”
启春摇头道:“我虽有心,奈何本领卑微。终是刘公子的武功高绝,难望项背。今日始知‘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57]的妙境。”
银杏忙道:“王妃过誉。”
正文 第299章 女帝师五(24)
启春一怔,随即笑道:“你这丫头,不但代刘公子赔罪,还要代刘公子谦逊。你们家姑娘是白替你担了这些风言风语。”
银杏笑道:“王妃与我们家姑娘相知交好十数年,几时见我们姑娘怕过风言风语?”
我转头笑斥道:“王妃面前,不得无礼。”遂向启春道,“姐姐别理她。不知华阳长公主殿下现下如何了?”
启春歉然道:“好妹妹,你别怪我偏心。华阳年幼无知,我本想替她遮掩过去,终究瞒不住。如今整个朝廷都知道她刺了你一剑,现在被软禁在鹿鸣轩,静思己过。”这话陈述了事实,承认了私心,却只字不提高曜驾崩之事,实可谓真实的谎言。
我不禁惶恐:“软禁又何必?玉机不敢怪责长公主殿下。”
启春叹道:“我竟不知道这么多年,华阳对妹妹还怀着这样的心思。是我多事,不该请她来。妹妹,你可怨我?”
我摇头道:“姐姐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玉机只有惭愧,不敢抱怨。姐姐的伤好些了么?”
启春将右手藏得更深,浑不在意地笑笑:“小伤罢了,也没什么,只是疼了些,如今还握不得剑。”说罢又赞叹,“刘公子的暗器当真厉害,果然比弹子还快。”
我忙道:“是刘钜鲁莽,玉机代他向姐姐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