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去,也早些了。”
我笑道:“母亲是盼望我去了这一次后,从此不必再去么?”
母亲道:“好容易你出宫来了,我只盼着我们一家从此平平安安的。”她退了两步,无声无息地合上衣箱。
绿萼连忙上前来在我腰间坠上玉佩,于是我低头吩咐她:“拿我的拜帖,送去熙平大长公主府,就说我午后要去拜见殿下。”
绿萼应声去了。母亲拉着我坐在妆台前,细细挑选了一枚七宝花钿,亲自为我戴上,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想出去会客,那就在后面歇息半日好了。那些贵妇小姐,母亲代你打发。”
我心中一暖,忍不住环住母亲的腰,靠在她身上。静下来,能听见她的心跳。遂低低道:“多谢母亲。”
午后,我的车停在熙平大长公主府的正门下。只见慧珠带了十几个中年仆妇端端正正地立在阶下迎接我,见我来了,忙拜了下去。慧珠身着秋香色短袄,头上簪着两朵桃花并一支赤金华钗。恍惚还是我入宫后头一个新年回府,慧珠也是这样领着府中众人站在门外迎接我。转眼已足足十年,好些当年与母亲共事的人,仍在其中,还有好些却已不在了,换了更年轻更精明的面孔。
慧珠上前行了一礼,一脸热切的笑容:“殿下知道君侯要来,特命奴婢在此迎接。”我一面扶了她的手下车,一面笑道:“姑姑太客气了,唤我玉机便好。”
慧珠道:“君侯是贵人,奴婢不敢直呼君侯的名讳。”
我笑道:“那就还像在宫里一样,唤我大人好了。”
慧珠扶着我越过下拜的众人:“奴婢遵命。大长公主殿下说,大人不但是贵客,更像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般亲切。殿下早就盼着大人回来了。”
我笑道:“有半年未见大长公主殿下了,殿下的病可有好些?”
慧珠笑道:“原本只是发愁圣上几时做太子,自从圣上做了太子,就好些。如今圣上登基,除了太皇太后,第一位礼敬的,是咱们大长公主。殿下万事顺心,病自然好得快。加上得知大人今日要来,当真是喜出望外。殿下常说,圣上能登基,都是大人的功劳,整日盼着大人来呢。”
我忙道:“殿下谬赞。圣上本来就得先帝钟爱,即位是顺理成章的。旧年在宫中匆匆一面,见殿下病得厉害,听姑姑如此一说,玉机便放心了。”
熙平在东耳室的红木兽脚梅鹤纹浮雕长榻上坐着,依旧捧着手炉,就像入宫前那一年冬天我到这里挑紫色缎子时的样子,依稀连她身上衣裳的颜色都是一样的。虽然开春,炭火却依旧不熄。屋里有些燥热,但见她薄薄一层脂粉下,透出两团娇丽的红,面颊也没有那么浮肿了。
我深深一拜:“玉机拜见大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熙平忙笑道:“慧珠快扶起来,回自己家来就不必拜来拜去的了。快坐。”慧珠扶我坐在榻上,与熙平并列。熙平笑道:“如今熬出头了,还记得有这么一处旧居,玉机果然是不忘本。”
我欠身道:“玉机不敢忘记殿下昔日的教导提携之恩。”
熙平叹道:“那一年你辞官回了寿光,孤还以为你再回不来了,不想你还能回宫,更是封侯开府。真真是没有想到。”
我笑道:“陛下开恩,念在玉机过去曾伴读左右,故此封侯。”
熙平道:“圣上果然是念旧的,听说连刘离离都封了修平君。”
我笑道:“刘大人曾跟随陛下为慎妃守陵,吃了不少苦。这份功劳,远胜玉机。”
熙平一脸胜者的平静从容、既往不咎:“是皇恩浩荡也好,是欲擒故纵也罢,都是玉机的能为。孤毕竟是老了,许多事情上已力不从心。”
当日在父亲的墓前,她指责我擅自辞官,恨不得我留在宫中做她的耳目一直到死。她的确是老了,似乎不记得当年悫惠皇太子的死全是天意,不记得韩复、父亲、奚桧、小钱和芳馨历经酷刑而不置一词是何等侥幸,更不记得高思谚忧劳国事、英年早逝,诸子之中唯有高曜立有功勋,才能立为太子。
“虽天道有盛衰,亦人事之工拙也”[13],她只骄傲于她的“人事”,全然不在意还有“天道”的成全。年轻的熙平,面对生死莫测的前程,想来也曾诚心祷告,如今只余执傲刚愎。她的确是老了。
我微微冷笑:“欲擒故纵?玉机没有这样的手段。”
熙平笑道:“当初都是孤太心急了,玉机可别往心里去。”
我忙道:“玉机不敢。”
熙平这才将我上下打量一遍,感慨道:“十多年了,玉机长大了,更见貌美,孤却又老又病了。”
我垂眸一笑,抚着额顶藏在深处的几丝白发,淡淡道:“谁都有这样一日,玉机身患恶疾,素日又用心太过,自然也不能避免又老又病的一日。”
熙平一怔,随即不悦:“这是孤的不是,好端端的说什么又老又病。谁能一辈子青春貌美,不说也罢。”
我淡然一笑:“殿下难道不曾听过?‘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长,故曰:太盛难守也。’[14]”
熙平眉心微蹙:“这是何意?”
我幽幽一叹,一丝冷冽之气自心底流入唇齿之间:“今日容貌虽盛,来日必败。且以容貌盛,必以容貌败。以用心盛,必以用心败。待到玉机又老又病时,不知身边还剩有谁呢?”
熙平这才觉悟,叹息道:“你如今已经封侯。女子封侯,千年难见,这还不够富贵显赫么?这么多年,何苦还放不下?”
我叹道:“难道殿下能全然放下么?”
熙平笑道:“有另一句话难道你不曾听过?‘小辨破言,小言破义,小义破道。’[15]”
我不觉冷笑:“在殿下心目中,何为大道,何为小义?”
熙平微笑道:“这个孤早就回答过玉机了,让他继承皇位,与孤的柔桑生下孩儿,继承大统,是为孤毕生所追求的大道。其余都不过是小义。既是小义,有何放不下?”
我微微苦笑:“是。竟是玉机不懂得分辨大道小义的分别了。”
熙平道:“你还是太年轻,心肠也太软。好在新君已经登基,你的担子也卸下了。”
我心中一动:“真的么?”
熙平笑道:“你如今已是新平县侯,新帝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