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懒的,目中满是倦怠。我甚是不悦,问乳母道:“你们娘娘怎么了?”
乳母见我面色不善,慌忙跪了下来,颤声道:“娘娘也没什么,只是太过伤心,又日日哭灵,回到宫里话都说不出来了。昨日先帝入陵,娘娘更是哭到半夜。所以现下才起不来身。”
我暗自叹息,将寿阳交还给乳母:“我去看看姐姐。”
二楼的寝室门窗紧闭,日光透过窗纸化为清冷水光,岁寒三友云母屏风上透出小莲儿弓背颓坐的身姿。转过屏风,只见小莲儿守在玉枢的床帐前拭泪。我的身影覆上她的眉间,她头也不抬,只轻声道:“娘娘还睡着,不是说谁也不能打扰么?”
我淡淡道:“是我。”
小莲儿猛地抬头,待看清是我,不禁又惊又喜,忙上前行礼:“奴婢拜见大人。”
我扶起她,悄声问道:“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叫娘娘起身?晚间走了困,又该胡思乱想了。”
小莲儿眼睛一红道:“娘娘半夜里哭得伤心,奴婢不敢唤娘娘起身。”
玉枢分明是不愿意起身。我叹道:“怎么?连晅儿、真阳和寿阳也都不理会了么?”小莲儿垂首愈深,只顾拭泪。我不觉皱眉,挥手令小莲儿和银杏退了下去。
挽起床帐,天光似薄雾漫笼,爬上玉枢苍白干燥的右颊。她背对着我侧身躺着,被子只到她的上臂。素帛中衣单薄,隐隐泛着青光。我抚上她的肩头,触手坚冷如玉。不过三十余日未曾交谈,她竟消瘦至斯。一转眼,看见她脑后的枕上,还有新濡湿的泪迹。忽见她睫毛一颤,轻轻抽泣了一声。
辰光寂寂,我不觉痴了。高思谚驾崩后,我无暇体味自己的心情,除却举哀的时候,也不曾在人后为他落一滴眼泪。仔细想来,我杀死他的孩子,逼死他的妻子,欺骗他半生,我没有资格为他落泪,他的英灵也必不肯受我的祭拜。甚至我多在高曜身边一刻,他都会觉得我的罪恶玷污了他的爱子。唯有玉枢的泪水是清澈纯洁的。
我将被子提起,覆到她的颈间。忽见玉枢把手一挥,被子顿时被推开了。我扶着她冰凉的肩头道:“姐姐……是我。”
玉枢一扭肩头,避开我的手掌,嫌恶地向里挪了挪,弓起身子:“你来做什么?!”
我讪讪地缩了手:“我来看望姐姐的。”
玉枢冷笑道:“你如今是这宫里最风光得意的,还记得有我这个姐姐么?”
我微笑道:“玉机不是来看望姐姐了么?姐姐怎的瘦成这般模样,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
玉枢道:“我爱惜不爱惜自己,与你何干?”
我坐正了身子,垂头叹道:“姐姐在怨我么?”
玉枢猛地坐了起来,披散着头发,满脸是泪:“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瞧我?是不是你如今春风得意了,便目中无人了?”
我从袖中掏出折得方正的丝帕,慢慢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日日举哀,不是日日相见么?这些日子太过忙碌,迁延至今才来看望姐姐,是我不对,姐姐不要怪我。”
玉枢一扭头,呵出一口冷气:“是日日都见,可并没见你如何伤心。”
我不免哭笑不得:“姐姐究竟是怨我不够伤心,还是怨我不来瞧你?”
玉枢顿时语塞,扁了扁嘴,倒在枕上,依旧背过身去:“你爱伤心不伤心,别和我说话,更不必来瞧我。好好做你的功臣帝师去吧。”
我无奈,只得把帕子折好,依旧藏在袖中:“我知道先帝去了,姐姐难过。我没有及时来看望姐姐,是我的错。等过几日,我会求陛下让母亲进宫来陪伴姐姐,还请姐姐多多保重,不要令母亲和弟弟担心,更不要令三个孩子受到冷落。”
话音刚落,玉枢又坐了起来,抓起身后的粟芯软枕,抡起双臂向我扔了过来。粟芯沉重,枕头滚落在地,只压了我的裙角。我拽起裙子,不禁愕然:“姐姐……”
玉枢双目通红,嘶声道:“我不用你为我求这个求那个!我的孩子也不必你来理会!”
我更是不解,便捡了枕头放在她的脚边,静静道:“姐姐既然不愿见我,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姐姐。”走到屏风后,我心中不忍,仍旧嘱咐道,“再怎样悲痛,日子总要过下去。还望姐姐多保重。”
下了几级阶梯,楼上传来玉枢绝望的哭泣。深灰的地板像低矮的乌云迫在头顶,玉枢的哭声似惊雷滚滚,仿佛瞬间就要下起大雨,把今后所有的日子都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哀痛与不甘之中。
玉枢用情至深,即便恣意挥霍也无穷无尽。或许正是我这样无情而罪恶的人,一生都望不到、得不到和解不了的。
【第二节 宜尔子孙】
新年以后,天气一直晴朗。小莲儿和银杏正站在一丛矮松旁晒太阳,一面低低说着话。浅金暖阳,玉色容颜,从灰黑暗沉的寝殿出来,只觉恍若隔世。两人见我这样快便下了楼,都十分诧异。
小莲儿行了一礼,道:“大人怎么也不多与娘娘说一会儿话?”
我满心不快,目光不免沉郁犀利。小莲儿只看了我一眼,便像被蝎子蜇了一般低下头去。我问道:“你们娘娘用枕头向我身上抛,也不愿与我说话。她为何如此反常?”
小莲儿掩口,下颌几乎抵在胸前:“这……”
我哼了一声:“莫非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么?”
小莲儿把双唇抿得发白,好一会儿方艰涩道:“奴婢说了,大人可不能生气,更不要怪我们娘娘。”
我见她如此害怕,不觉好笑:“你服侍娘娘这么久,何曾见过我认真恼她?她都成了太妃了,我倒要怪她?你直说便是了。”
小莲儿又看了一眼银杏,这才鼓起勇气道:“是这样的。先帝驾崩前的两个月,娘娘侍疾最多。有好几次先帝病糊涂了,把娘娘认作了大人,唤着大人的名字让娘娘念诗听。娘娘没有分辩,就自认作大人……”说到此处,声音低不可闻。
初听一刹那,是有一些震惊的。不觉抚着自己的右颊,拧起了眉头。冷风吹动松林,如心潮浪涌。这么多年,我几乎忘记了,原来我和玉枢有着一样的面孔。我深吸一口气,随即释然:“姐姐与我生得一样,先帝病中认错,也不奇怪。仓促之间,念几句诗给先帝听,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这个,姐姐不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