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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真有天子气,惊惶之下,难免过失。窃以为,就算殿下写信给微臣,也不能证明殿下无视幕僚。只是自幼的习惯,难以更改罢了。”说罢欠身恭敬道,“陛下明鉴。”

    似有一刹那的飘忽柔情似初夏的暧昧气息悄然弥漫开来。“自幼的习惯,难以更改”——他也有,更温情,更无望。沉默片刻,他和缓道:“你会如何回信?”

    我坦然一笑:“微臣会回说:‘见祥而为不可,祥反为祸;见妖而迎以德,妖反为福。’[113]‘天命不可虚邀,符箓不可妄冀。’事君尽孝,勤谨不辍,‘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天意昧昧,何可问哉’?既不可问,又何必问。”说罢低下头,露出谦卑得略带惶恐的笑意。

    高曜在意天子气,交通近侍,暗通款曲,这也罢了。就怕皇帝想起皇后,想起悫惠皇太子之死,怀疑当年高曜弑兄,那便大大得不妙了。

    皇帝笑道:“你说你不明白这信上写的什么,可是回信倒是很快。朕倒觉得奇怪,倘若你真的愚钝不堪,他还会这样语焉不详么?”

    我淡淡一笑:“写信倾诉只为一吐为快,至于微臣看不看得懂……有亲信幕僚在身边,殿下又何须微臣看懂?”

    皇帝笑道:“你惯会避重就轻。”

    正文 第236章 女帝师四(30)

    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我缓缓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关于天子气之事,微臣并非一无耳闻。”

    皇帝一怔,冷笑道:“你既知道,何不早说?”

    我屈一屈膝,郑重道:“请陛下恕微臣无礼。微臣也只是略有所闻,‘知道’二字远不敢称。”

    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他缓缓向后靠去。但椅背五柱五龙,颇有尖锐之处。龙椅的椅背,本就不是用来依靠的。他背心一耸,又不动声色地坐直了:“如实道来。”

    我恭敬道:“是。前几日微臣看到一封西北金城的上书,上书者自称刘灵助,金城人氏,通阴阳五行,善观天象,能望气。书上说本年壬午月壬辰日,癸未月庚子日、辛丑日、壬寅日、癸卯日,胭脂山主峰有天子气。”说罢将那封奏疏原原本本背了一遍。

    皇帝默然听罢,问道:“是哪五日?”

    我答道:“是本年五月二十一、二十九、三十,六月初一、初二。”

    皇帝有些疑惑,沉吟道:“五日……”又道,“你能把那封奏疏背下来,可见读过多遍。是几时收到的,为何不早早奏报?”

    我忙跪下:“启禀陛下,微臣是六月二十得到这封奏疏的,一见之下,以为是伪书,便暂且留下。且当日苗佳人难产,睿平郡王和王妃又不在府中,微臣一时情急,便出宫看望。后苗佳人难产而逝,微臣痛心不已,便无心再读奏疏。故此耽搁至今。请陛下恕罪。”

    皇帝好奇道:“你如何肯定那是伪书?”

    “微臣以为,此书有两处十分可疑。”我停一停,皇帝没有说话,耳畔只听到小简压抑而不平的呼吸声,像殿外的大风经过重重帷幕,只剩最深的一缕疑虑与寒意,“一是字迹,二是署名。字是三国时钟繇所创的小楷,这种字体简洁秀丽,常被初学者临摹。微臣仔细比对过字帖,可谓分毫不差。依微臣浅见,此人定是有意隐藏字迹。”

    皇帝道:“那么署名呢?”

    我仰首凝视,目光深远、专注而坦然。直到此刻,我才看清他的脸,他的脸刚毅冷酷,透着因焦虑而生的兴奋与狐疑:“还有便是‘刘灵助’此名,分明是个假名。”

    皇帝道:“何以见得?”

    我微微一笑道:“据《北史》,刘灵助是北魏末年幽州的一个术士,深被尔朱荣所信。当时尔朱荣有意图,于是为自己铸金像,数次不成。刘灵助便说,‘天时人事必不可尔’[114],经司马子如与高欢劝谏,尔朱荣终于还奉孝庄帝。后元颢入洛,尔朱天穆渡河与尔朱荣会师,将攻河内。尔朱荣命刘灵助占卜,刘灵助便说‘未时必克’,后果应验。后又因预言洛阳必克,封爵取仕,做了幽州刺史。孝庄帝崩后,刘灵助自谓方术无所不能,便起兵造反,号称为孝庄帝起义兵,讨伐尔朱荣。他驯养大鸟,称为祥瑞,刻像书符,诡道厌祝,妄说图谶,言刘氏当王,从者以十万计。后被叱列延庆、侯深所擒,斩于定州。”[115]

    皇帝蹙眉茫然:“原来刘灵助真的是一个术士,那他可有算到自己会死?”

    我恭敬道:“自然是有。刘灵助每每言道,‘三月末,我必入定州,尔朱亦必灭’,自谓必胜。后被叱列延庆所擒,果在三月入定州,斩首于市。而高欢在明年的闰三月,灭尔朱兆于韩陵。刘灵助虽然灵验,但卜出不吉却不肯相信,孤注一掷,终于身死名裂。真可谓‘成也卜筮,败也卜筮’。”

    我侃侃而谈的声音在漆黑的椽梁间萦绕,坚定而清冷。自信继之以恭敬与谦逊,更有一种别样的锋锐,如刀锋掠过,斫痕毋庸置疑。

    皇帝沉默许久。地上两道各自延伸的人影,含着金砖反映的灯光,如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隔岸观望。含光殿静如旷野,唯余殿外夜风呼啸。

    皇帝沉吟道:“莫非书假言真?”

    我摇头道:“微臣以为,此人掩藏字迹,假托前人,妄说王气,用心可疑。”

    皇帝道:“然则你以为书中所言之王气是假?”

    我趁势道:“微臣原本以为是假,可适才听陛下所言,看来刘灵助所言并非全虚。但不知司天监所奏为何?”

    皇帝道:“唯有五月二十一那一日罢了。”

    我微微一笑,含一丝庆幸道:“如此说来,其余四日果然是假。”

    皇帝道:“阴、阳、风、雨、晦、明,变化万端,不可胜数。同相异见,也不出奇。更何况,自古观望天象与记述天象的,为了迎合帝王好恶与时势变幻,增删有之,篡改有之,隐匿有之。本也不足为奇。”

    我恭敬道:“陛下圣明。只是微臣以为,即使书中所言为真,因上书之人有意隐藏来历,居心叵测,微臣也不得不留下细看。这本就是微臣身为女录的职责。”

    皇帝笑道:“你的小心仔细朕是知道的。依你说,这人为何要冒充刘灵助之名?”

    我沉吟道:“大约是不想流露真名,又想取信朝廷,所以寻一个前人中身份相仿的来代替自己。”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