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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萼来说吧。”

    羽扇翎尖如雪点停滞,绿萼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回殿下,奴婢从前在家的时候,也因为打碎了陶碗、弄脏了菜被爹爹责罚。百姓的日子很苦,只有到年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好的。并不似宫里这样,可以天天吃到鱼肉。那块腊肉也许是孟家存了许久也舍不得吃的,所以那祖母才会如此生气。”

    华阳诧异道:“父皇的子民竟过得这样不好么?”

    我颔首道:“即使在尧、舜、禹、汤之世,也未必比现在过得好,只是胜在太平而没有战乱罢了。殿下知道张汤么?”

    华阳道:“那个酷吏?”

    我笑道:“不错。张汤的父亲是长安丞,有一天,他出门去,让张汤看家,回家来发现老鼠盗了家中的肉,于是愤怒地鞭打张汤。张汤挖出老鼠和剩下的肉,‘劾鼠掠治’‘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46]。张汤的父亲大小也是个官吏,家中丢了肉,张汤也一样要挨打。那还是大汉文景之治时候的事情呢。”

    华阳若有所思,我又道:“自古以来,百姓都如草芥一般活着,所求不过是粗茶淡饭,一生平安。”

    华阳颇为动容:“我要让父皇对百姓再好些。”

    我微微一笑道:“陛下听到殿下这样说,一定龙颜大悦。”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华阳不禁扭头往窗外看,我忙问道,“那个孟何氏后来如何了?”

    华阳道:“孟宁的父亲是个孝子,当下就要休了孟何氏。孟宁不想母亲离家,就对祖母说,是自己见腊肉生了虫,便将这块肉施舍给了村头的乞丐,并不是母亲的错。祖母十分生气,拿起木杖打断了孟宁的腿。”

    绿萼失声道:“这祖母可真狠心,为了一块腊肉打断了孙女的腿!”

    华阳鄙夷道:“可不是么?当天夜里忽然刮起了大风,吹倒了孟家的土房子。孟宁因腿疼睡不安稳,于微光中见墙壁开裂,立刻唤起祖母和双亲。众人抱起刚刚出生数月的小弟,拿起家里仅有的一吊钱逃了出去,却没来得及救孟宁。”

    绿萼又道:“他们分明是不想救她!”我瞟了她一眼,她立刻掩口噤声。

    华阳道:“他们为何不想救孟宁?”

    我忙道:“何尝不想救?只是屋如山倒,一时来不及救罢了。”见华阳将信将疑,我忙又追问,“殿下,后来如何了?”

    华阳道:“孟宁来不及逃走,被压在屋子下面。众人搬开土石,才发现那块腊肉原来并没有施舍给乞丐,而是掉在屋角的柴堆里了。众人这才明白孟宁是代母请罪的。孟宁的祖母很惭愧,从此最疼这个孙女,一家子和和乐乐的。”

    我悲凉地一笑。这腊肉分明是祖母故意藏在柴堆里,用来诬陷孟何氏,她不但要将孟何氏赶出家门,甚至还想将孟宁毒打致死。更让人心寒的是,孟宁为了挽留母亲自承其罪,被打断了腿,而她的母亲孟何氏竟然也不肯救她。何其凉薄冷酷的一家!

    我缓缓道:“这孟宁果然是一个孝女呢。”

    华阳道:“玉机姐姐也觉得她很好?”

    我淡淡道:“‘君子掩人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47]‘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多力而不伐功’[48]。这女孩子不但是孝女,且有古仁人之风。”

    华阳拍手道:“正是。我要请父皇重重赏赐她,让她的祖母和双亲再也不能轻视她一分一毫。”

    我淡淡一笑:“好,陛下一定会答应公主殿下的。”

    华阳忽而面色一沉,又道:“可是父皇准许旁人做孝女,却不准我做孝女。”

    我心中一动,带了三分戒备的口吻道:“殿下……何出此言?”

    【第十节 谓行多露】

    烛光被绿萼手中的羽扇扑得一闪,华阳似是察觉到我语气的异样,深深看了我一眼:“玉机姐姐,我知道母后是降礼下葬的,但是我不知道母后究竟所犯何罪。因不知道她的罪,我便想像孟宁一样,代母后请罪也不可得。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我问父皇,父皇也不肯告诉我。我想,如果这宫里还有一个人能回答我的疑问,那就是你。”

    皇帝不肯告诉她,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二来诏书中那条“窥伺圣宫”的罪,实是因华阳公主无意中泄露了母亲的秘密而起。皇帝怕女儿知道真相而伤心自责,所以绝口不提。

    我淡淡一笑道:“待公主长大了,也许陛下就肯告诉殿下了。”

    华阳眉心一拧,顿时生出几分怒意:“你们都瞧我年纪小,所以敷衍我。”

    我并不回避她的目光:“殿下也不是第一日知道这种情形,何必为此事跑出来赌气?”

    华阳凝眸半晌,终于气馁:“谁说我是为了此事?我只是不想对着那个封若水。”

    封若水的容貌冠绝后宫,虽在岭南经历了几年贫苦的日子,却更添清冷沧桑之色,如海上的风和日丽中蕴含的凄风冷雨。我笑道:“封女史怎么了?”

    华阳牙关一颤,压低了双眸:“她不是整日跟着我,便是和父皇说话。”

    我甚是诧异:“这话怎么说?”

    华阳道:“每次父皇来鹿鸣轩看我,都要和她说好一阵子话,也不知说些什么。”

    我笑道:“也许陛下只是在询问封大人公主殿下的近况。”

    华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理会我:“封女巡如果想攀龙附凤,就只管去好了,反正三妃里还缺着一个。再不济,昱贵妃从前居住的永和宫已经空下来了,她也当个贵嫔好了!”

    我知道华阳不喜欢美貌的侍读,就是怕皇帝娶了去做妃嫔,这话无疑是有些怨气了。我笑道:“殿下多心了。”

    华阳反驳道:“我没有多心,她就是存着这个心呢。我就是见不得她在父皇面前假正经的模样!”我低头抚一抚纱裙,无言以答。华阳追问道,“玉机姐姐怎么不说话?”

    我只得道:“殿下这样说封女史,可有什么根据?”

    华阳道:“任嬷嬷要回乡,昨天进宫来和我告别。”她抬眼问道,“玉机姐姐还记得任嬷嬷么?”

    我怎能不记得?陆皇后死后,她的心腹婢仆穆仙和小罗等人在灵前殉主。乳母任氏是自幼服侍华阳公主的乳母,也被赶出了宫,这才换成了现在的乳母胡氏:“臣女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