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简笑道:“好说好说。那请大人快些,奴婢先回去复命。”说罢躬身而退。
绿萼将已经收起来的月白色春锦长衣重新拿了出来,道:“姑娘既然要在花园里赏花,不能冻着,就穿这件衣裳吧。”
我笑道:“你做主就好了。”
绿萼又寻了一双天青色的缎面绣鞋出来,为我穿在左脚上,我自附身在右脚套上鞋子。忽听她在我耳边道:“姑娘,慧媛当真会做皇后么?宫里不是都传言只有姑娘才会做贵妃的么?不是婉妃娘娘最得宠么?才这几日就换做了慧媛?”
我干脆从她手中接过鞋子,自己穿上:“他们之间的事情,和漱玉斋没有关系,可以不必理会。”
绿萼担忧道:“可奴婢听姑姑说,慧媛对姑娘——”
我笑道:“难道我会怕她么?由她去吧。”
我带着芳馨匆匆出了漱玉斋,刚刚踏进益园西门,便见小莲儿迎面走来。芳馨驻足笑道:“今天也是婉妃娘娘的生辰,姐妹两个一日不见,想是婉妃娘娘让莲姑娘来传话呢。”
我望着树梢上并蒂盛开的一双洁白玉兰,忽而心念一动:“姑姑,往年我不在宫中的时候,姐姐的生辰是怎么过的?”
芳馨笑道:“自然是陛下陪着了。”
我微微一笑:“今日晚膳已过,陛下现在何处?和谁在一起?”
芳馨忽然醒悟:“这……”
说话间小莲儿已经走到面前,她行了一礼,谨慎地两旁各望一眼,见无人在近旁,这才轻声道:“奴婢正要去漱玉斋请大人,便遇见了,当真是巧。”
我笑吟吟道:“是姐姐寻我么?”
小莲儿眉间隐有愁容:“是奴婢自作主张来请大人的。”她低下头,拿绢帕轻轻点了点眼角,缓缓道,“今天是我们娘娘的生辰,往年的这会儿,陛下早就在粲英宫了。今年却……派人打听了才知道陛下和慧媛在一起,这会儿都还没有从守坤宫里出来的意思。娘娘——”
我微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天是姐姐的好日子,你这副模样小心被人瞧见,告到陛下那里去,说姐姐心有怨恨,又不得安生了。”
小莲儿忙收了泪,垂头道:“奴婢糊涂,大人恕罪。”
我拉起她的手赞许道:“你很谨慎。有你在姐姐身边,我很放心。咱们这就回粲英宫。”
芳馨轻轻一扯我的衣袖:“简公公说要早些去呢,姑娘——”
小莲儿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忙道:“原来大人——”不待她说完,我笑对芳馨道:“有慧媛娘娘在那里,可以不必着急。先去看姐姐,反正也是顺路。”说罢当先向东而去。
一路走进粲英宫的凝萃殿,但见西厢灯火通明,榻上堆了各色礼物,在灯光下如春日繁盛的花事。玉枢却看也不看,独自一人坐在丰盛的酒筵旁发呆。两个小丫头在她身后相互目视不语,见小莲儿进来,忙垂头退了出去。小莲儿上前道:“娘娘,朱大人来看您了。”
玉枢抬起头,懒懒地看我一眼,道:“你才回宫,怎么就过来了?也不歇着么?”
我挥手令小莲儿和芳馨都退了下去,径直坐在她面前道:“我听说姐姐心里不痛快,就过来瞧瞧。”
玉枢白了一眼侍立在门外的小莲儿:“定是这丫头多事。我哪里不痛快了?”这样说着,眼睛却红了。
玉枢身着杏色广袖襦衫,束着孔雀绿绣大团赤色牡丹的齐胸襦裙,挽着搀着银丝的墨紫色披帛。妆容精致,满头珠翠。我笑道:“也是,姐姐既吃了母亲亲手做的汤面点心,照理应高兴才是。既然没有不痛快,那我便走了。漱玉斋乱成一团,急等我回去呢。”说着作势起身。
只听玉枢道:“既然来了,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今天是我们姐妹的生辰,我们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在一起过了。”
我又坐下,指着一桌子酒菜道:“莫非姐姐在等什么人么?那我还是回去罢了。”
玉枢顿时不耐烦起来,提高了声音道:“都走都回去都不要来!谁稀罕!”说罢流下眼泪,立刻抬袖拭去。
我笑道:“今天是好日子,阖宫都高兴,姐姐怎么倒哭了?”
玉枢忍不住捶了我一拳,泣道:“你明知故问!”小莲儿站在门口向里看,右脚动了动,神色焦急。我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进来,只忍着左臂的疼痛笑着受了两拳。玉枢练舞八载,气力颇大,我只觉得骨头都砸弯了。
玉枢哭了一会儿,开始抽抽搭搭,拳力衰减。我揉着左臂道:“哭好了么?”
玉枢拭了泪,抬眼见我屈伸手臂,顿时满脸通红:“很疼么?”
因要去守坤宫见皇帝,我不便久留,只微笑道:“陛下自午膳后就和慧媛在守坤宫赏牡丹,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只要天子高兴,这宫里自然人人都高兴。连粲英宫上下都因姐姐的生辰得了许多赏赐,各个欢喜不尽。现在宫里面,只有姐姐在哭。值得么?”
玉枢眉心一动,仍委屈道:“他说,以后每年我的生辰他都来粲英宫陪我。可是我听说他和慧媛在守坤宫——不是说君无戏言么?”
那是朝堂之上。花前月下,谁的誓言都当不得真,甚至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所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191],古人早已有言,今人偏偏不信。人说,“以故史为鉴,唯一所见,便是人从不以故史为鉴”,倒也不虚。我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好玉枢,别哭了。”
告别时,我托言漱玉斋还有要事,并不敢说我要去守坤宫见皇帝。玉枢愁肠百结,也无心留我。我嘱咐了小莲儿几句,便和芳馨依旧往守坤宫来。
离开粲英宫,我怅然无语。芳馨道:“姑娘去了守坤宫可要请陛下来粲英宫陪伴娘娘?”
我淡淡道:“不必了。上一次我请他多多眷顾姐姐,想想已是多余。他们夫妇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再理会。”
芳馨道:“可是奴婢瞧着,婉妃娘娘伤心得很。”
我一哂:“这辈子,谁不伤心几回?”
转眼到了守坤宫的门口,向北望去,奉先殿和谨身殿隐伏在夜幕之中,几豆星点摇摇欲坠。大风卷起远处的潮湿的腥气,滚滚而来。沿阶下去便是定乾宫的后门,我便是在门后的一间向北的小书房中处置这个帝国万千子民的上书。
“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