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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皇恩如暴雨雷霆,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自己辛苦经营得来的,总是不大安心。”说到最后,颇有些黯然,只垂头把玩着宫绦。

    我暗暗叹息:“妹妹正当盛宠,为何口吐颓唐之语?”

    颖妃叹道:“正当盛宠?姐姐何必讥讽我?”

    我一怔,歉然道:“世情冷暖,如人饮水。我不该擅下断言。”

    颖妃道:“姐姐言重。若说圣宠,我得到的尚不如姐姐。姐姐进了一趟掖庭狱,照样能好端端地走出来。倘若是我进去了,姐姐以为我还能出来么?”

    我啐了一口,轻轻斥道:“妹妹胡说什么?!快些漱口。”

    颖妃施施然饮一口茶,笑道:“这有什么?连皇后都被降罪了,一夕之间,整个皇宫人人自危。我是皇后送给陛下的一件礼物、一条跟尾狗,自也是皇后安插在他身边最显眼的耳目。有朝一日,我若去了掖庭狱,一点儿也不奇怪。到时候,万望姐姐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多加照应才是。”

    我不觉哼了一声:“你放心,我自会照应。”

    忽见芳馨走进来道:“姑娘,小莲儿才刚来漱玉斋,问姑娘几时得空,婉妃娘娘想过来看看姑娘。”

    我笑道:“颖妃娘娘在这里呢。告诉小莲儿,明天我亲自去粲英宫看望姐姐。”

    未待芳馨答话,颖妃笑道:“这又何必?我可不忍心霸着姐姐,不教你们姐妹相见。只管请婉妃姐姐过来,前些日子我忙得透不过气,怠慢了婉妃姐姐。她来了,我也正好借姐姐的地方好好陪个不是。”

    我笑道:“你不明白,玉枢午膳后要练两个时辰的舞,何必扰她?不教她过来,只怕她还要松一口气呢。妹妹别想这么多,只管听我安排便是了。”

    颖妃便不多说,待芳馨出去,这才道:“皇后本已大殓,礼部和少府已拟定了下葬的礼仪和器物,谁知陛下忽然下诏,一切都要重新来过。姐姐知道的,本朝至今还不到四十年,以贵妃之礼葬皇后,这还是头一回。礼部的大人们都要现翻书去查,还要搜罗起前朝的宿儒英耆,一个个去问,所答又五花八门,当真是焦头烂额。今日午歇起来得早了些,回事的还没有来,我便溜了出来。恐怕这会儿章华宫已经乱成一团了。”

    我往她面前的小瓷碟中夹了一块菱角糕:“妹妹这样出来,真的不要紧么?”

    颖妃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理他呢?”

    我笑道:“妹妹日理万机的,这一闲,就往我这里来,玉机真是受宠若惊。”

    颖妃睨我一眼,抿嘴笑道:“你别得意,我是无处可去才往你这里来的。”她的笑意忽而凉了下来,双目慢慢透出凄然无助的泪光,转过头悄悄抹去。

    这些年,她亦是不易。我恻然,诚恳道:“好妹妹,你只管来,即便没有好茶,也会有好茶具招待你,一定让你安心。我听说前些日子简公公带人去章华宫寻人的时候,妹妹抗旨了。这事陛下怎么说?”

    颖妃已经不耐烦端坐,收起双腿斜倚在榻上,自己寻了两个靠枕垫着。阳光掠过她的右脸,鬓发如糖丝儿化在水中,一张脸半阴半阳:“自从陛下听过当夜在守坤宫的事情,忽而大怒,在自己宫里大兴刑狱,不过几日,更蔓延到了各宮。接着便下诏谴责皇后,那些陈年旧事都被翻了出来,尤其是公主们在金沙池溺毙的事情、悫惠皇太子夜半发癔症跳楼的事情……还有,武库爆燃的事情,还有些零碎旧事,桩桩件件,都指着皇后。说她自为后以来,征符不至,灾异屡现,实是德行有亏,皇天不祐。他日日在灵前哭得伤心,转眼便对皇后这般。如此反复,教人害怕。当时昱妃和婉妃那里都搜出了人,眼见就要到我的章华宫来。整个宫里都知道,我是皇后献上的人,人人的眼睛都盯着章华宫。姐姐,你若是我,会怎样做?”

    我合目思忖片刻,道:“简公公得了刑讯的供词,从章华宫搜出人来,必会屈打成招,人们便以为妹妹白白跟随皇后这么些年,到头来,皇后却还在妹妹身边安插耳目,妹妹必为众人耻笑。既然整个皇宫的人都觉得妹妹是后党,那妹妹便做个不折不扣的后党。来日陛下问起来,便说顾念旧恩,不忍揭发。陛下也许还会赞许妹妹行动不忘本,有栾布[91]之义。”

    颖妃叹道:“姐姐聪慧。这一次侥幸,陛下开恩不加责备,也没有再追究章华宫。”

    我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一步虽好,却险了些。万一迁怒妹妹,可怎么好?”

    颖妃冷冷道:“他要迁怒,便只管迁怒。横竖我是皇后的人,这一辈子都难改。将我降位也好,逐出宫去也罢,我都甘心领受。只是让我白白忍受众人耻笑,却是不能。”

    我淡淡笑道:“‘岂弟君子,无信谗言’[92],做人本当如此,这才是我的好妹妹。”说罢心念一动,诗曰: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这真实的“谗言”,本起自我,我便是那“营营青蝇”啊!念及当年我指责她陷害锦素一事,不由冷笑。我对待锦素就像皇帝对待皇后,充满了造作和伪善。我和他,才是同一种人。

    颖妃又道:“这一次虽然侥幸,但我在他身边筹谋银钱,日子久了,我只怕我也会像皇后这样——我又没有孩子可以依靠。姐姐,我是有些怕了。”

    我淡淡道:“我就要进御书房做书佐女官,你怕的,我也怕。你若实在怕极了,可以不参与政事。更甚者,也可以交出总理后宫的权柄。像玉枢一样做一个宠妃,或是像昱妃一样淡薄名利,这样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妹妹愿意么?”

    正文 第175章 女帝师三(37)

    颖妃反问道:“姐姐也可以不做这个女录,姐姐愿意么?”

    我笑道:“妹妹若去掖庭狱走一遭,吃睡不好,整日劳作,还要担惊受怕,好容易出来了,会轻易辜负自己么?况且我和我的人已经去掖庭狱两回了。妹妹千辛万苦地做这个皇妃,又是为了什么?”

    颖妃颤声道:“姐姐……”

    我微笑道:“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明白。你我在圣躬侧,不可不念皇后之事。除却忠君体国,秉公持正,还要留意天子的喜好。妹妹聪颖过人,所以陛下才赐一个‘颖’字为妹妹的封号。只要稍稍用心,自然无往不利。若自己先怕起来,便什么指望都没有了。”颖妃定定地看着我,深深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