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被拷打致死的悲惨命运。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明知皇后不会坐以待毙,我明知她会奋死一击,我却固执己见,抵死不肯嫁给他。我既要自由,又不甘心辞官,我自以为逢时,却害了父亲的性命。如今我只能捶地痛哭,愧悔无极。
忽听门外绿萼高声叫道:“大人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
只听小简道:“奉圣旨,前来照看朱大人。你却让朱大人一个在房里,若伤心过度犯了心病,你和我都得脑袋落地。”
绿萼讷讷道:“这……”
我怒极,从地上跳了起来,霍拉一声开了门。只见小简正对着绿萼的鼻尖指指点点,绿萼被他逼得倚在柱上。小简见我满眼是泪,一脸愠色,顿时瑟缩不语,好一会儿才带着身后的四个小内监上前来行礼:“奴婢参见大人。陛下见大人仓促离宫,恐怕身边的人不够,所以命奴婢叫了几个御前得力的人,来服侍大人。”
我拭了眼泪,还礼道:“臣女谢陛下隆恩。”
小简道:“未知老大人在何处安放,且让奴婢向老大人磕个头再回宫复命。”
我一指屋内,侧身道:“公公有心了。公公请。”说罢疾步走到父亲身前,将掩在父亲身上的衣衫重新掀开,这才向左一让。小简骤然见了父亲变形的尸身,啊地大叫一声,举袖掩面,转过身道:“这……这是……”
我平静道:“公公不要怕,这便是臣女的父亲。”
小简这才放下右臂,极不情愿地回望一眼。只见他背心一跳,嗷的一声吐出一口酸水,踉踉跄跄地抢出门外。窗外顿时响起了气流在胸腹之间耸动的闷响,像五脏六腑在滚水中欢快的吟唱。门外众仆妇都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赤裸的尸身,纷纷惊呼痛哭,捂着眼睛不敢再看。我命小钱关了门,为父亲穿好衣裳。过了好一会儿,小简方挨进来磕了头,失魂落魄地回宫复命了。
小简走后,我这才起身去看望母亲,母亲却还没有醒过来。玉枢坐在母亲的床边,两个平日里相好的小姐妹并几个仆妇正陪着哭。众人见我走了进来,都纷纷行礼,鱼贯退出母亲的房间。玉枢奔了过来,抱住我的肩头大哭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我扳过她的肩,为她擦干眼泪,叹息道:“父亲已经这样了,哭有什么用?怎么不见弟弟?”
玉枢抽抽搭搭地拿帕子揉眼睛:“弟弟带人出城了。”
我愕然道:“现在家中正需要长子,他出城去做什么?”
玉枢道:“信王世子从府中调了人过来,随弟弟出城调查父亲被劫的事情。”
我担忧道:“今天是除夕,城门关得早。他们出去了,怎么回来呢?”
玉枢哭得喘不过气来:“弟弟说,他今天若捉不到劫了父亲的歹人,就不回家来。”
我头痛不已,抚额道:“罢了。由他去吧。”说罢上前看望母亲,却见母亲双眼蓦地一张,腾地坐了起来,抱着我直唤玉枢,又问我:“长公主派人进宫告诉你妹妹了么?她几时回家?”
母亲已经伤心糊涂了。我心中一酸,流泪道:“母亲,我是玉机。”
母亲怔了半晌,又抬头看了看玉枢,方紧紧地抱着我,哭得声嘶力竭,口口声声道:“你这个不孝的孩子!你怎么才回来!”她右手一下一下地捶着我的背,涕泪横流,“都怪我,你明明嘱咐过,让你父亲不要出门。我不该由着他出去。我不该给他张罗那么多钱,他一出门,就被汴河上的河盗抢了……”
我心中一动,扶着母亲的肩道:“母亲刚才说,父亲是怎样……”
母亲只翻来覆去道:“我不该由着他出门去。我不该给他张罗那么多钱……”
我只得扶她躺下,只看着玉枢。玉枢拉起我走开几步,道:“昨天早晨父亲的一个朋友找到长公主府,说家中母亲染病过世,求告一些银子料理丧事。父亲便对母亲说,他的这位朋友是难得的清贫有志之士,等闲不求人,如今有难,不能不帮。所以母亲便包了许多银子打发他去,父亲却说他要亲自走一趟去拜一拜才好。于是两人便揣了一大包银子出城去。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说罢又嘤嘤地哭起来。
我忙问道:“后来怎样?”
玉枢断断续续道:“一直到昨天晚上,父亲都没有回家来。长公主命人在城外找了一夜,今天中午才在河边的一座石屋中找到了父亲。就是……就是这个模样了,身上带的五十两银子也都不见了。他们都说,父亲是遇到了强盗。长公主殿下已经报汴城府衙知道了,只是今天过年,府衙也不得管。”
我已经不耐烦见她哭,不由冷冷道:“我问你,强盗把钱抢去也就罢了,为何要将父亲打成这副模样?”
玉枢茫然道:“我不知道。”
我又道:“父亲受了很重的伤,你看见了么?”
玉枢垂头道:“我……我不敢看。”
我摇了摇头:“姐姐不要哭了,母亲伤心过度,弟弟又不在,家中全靠你我。”玉枢这才止了哭泣,怯怯地点一点头。
用过晚膳,我叫玉枢陪着母亲歇息,又命众人回家团聚。众人本来不敢,我再三说了,她们才敢离去,仍有四五个仆妇自愿留下服侍守灵。
夜深了,我在父亲面前呆坐了许久。忽闻外面一阵爆竹声响,窗纸闪了几闪,人群的欢呼声浪涌而来。我揉一揉眉心,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钱道:“大人,现在是子时正。”
正文 第136章 女帝师二(65)
我贪婪地望着明媚的窗纸,亮光在父亲的脸上一跳一跳,像戏台上呆板的花脸,要尽力挤眉弄眼,才能体味出些许喜怒哀乐。为父亲装殓的人可谓巧手,将父亲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掩饰得很好,乍一看,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他的指尖光秃秃的血肉崩裂,都被一一缝合,绑上了粉白色的假指甲。他头顶上脱落的头皮,也修补了,并用假发遮掩住。我感激这双巧手,他让父亲也过了一个体面的新年。
咸平十五年的春天就要来了,注定是一个干净明快的季节,没有暧昧湿冷的怀疑,也不会有焦灼苦闷的等待。因我与她,她与她,终于无人可等,无事可待。
注释:
[1]《晋书·列传第六·张华传》:“议者有责(张)华以愍怀太子之事不抗节廷争。当此之时,谏者必得违命之死。先圣之教,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