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这是好事。”
李氏低头道:“是。”
我又叹道:“只是这件事么,嬷嬷既然瞧得起我,大清早的来问我。我只能说,趁这会儿陛下还没起身,想法子把殿下叫回砻砥轩吧。”
李氏大惊:“依大人看,殿下不应该随皇后请罪么?”
我摇头道:“随皇后去请罪,也有许多说法。应不应该去,见了面要怎么说,结果完全不同。请嬷嬷想法子把殿下叫回砻砥轩,待我仔细问过才能说。”
李氏为难道:“殿下这会儿都跪在含光殿前了,怎样说才能把殿下哄回来?”
我只得道:“嬷嬷就说我在砻砥轩,有要紧的事情要当面请教,请殿下回去一趟。”
李氏道:“这……殿下会回去么?”
我从镜中望着她,唇角微微牵动:“殿下想回来便回来,若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李氏袖擦去额上的汗珠,颤声道:“殿下对大人向来敬重,既是大人在砻砥轩等,想来殿下不会不从。奴婢这就去了。”
芳馨送了李氏出去,回来笑道:“姑娘这是要学姜太公么?”
正月里虽无宴饮,但膳食却丰盛不少。加之歇息了几日,心情渐渐平复。镜中人眉目精明,双颊圆润,一扫失落颓唐之气。只是脸上依旧少血色,苍白似一袭浣过的轻纱。目光流转间,影影绰绰的无奈和不平像激流中的枯叶,载沉载浮。我垂眸道:“殿下大了,有主意是好事。我盼望他能相信我,更盼他有独自承担的勇气。就像昌平公那样。”
芳馨一怔:“昌平公?”
我笑道:“昌平公私藏敌人首将的金辇,还偏不认错,被撤职降爵。这便是他任性恣意的后果。天威难测,即便是皇亲,也要骨头够硬才好。”
我换好衣裳,连早膳也来不及用,便带着芳馨和紫菡匆匆去了高曜居住的砻砥轩。砻砥轩占地广大,坐落在桂园的东北面。北山上的泉水在此积成一潭,从南面流出,汇入金沙池。小潭边围绕着巨大的石炉、锻砧和风箱等物,潭水用以淬火。
景园在前朝是一位酷爱锻炼宝刀宝剑的亲王的别苑,据说这位亲王技艺高超,从前被启春折断的白虹剑便是这位亲王最得意的作品之一。这里房舍低矮,即使改造过,也不适宜居住。但高曜喜爱它“龙渊、太阿出昆吾之金”“砻之以砥砺”[25]的喻意,更爱嵇康锻铁为生的孤标俊逸,便坚持住在这里。后来慎嫔来了景园,仓促之间不便另寻居处,便和高曜同住在砻砥轩。
慎嫔正坐在小潭边和刘离离说话,见我来了,忙迎出来笑道:“这一大早,也不多歇一会儿?”
我行过礼,开门见山道:“听闻殿下随皇后去含光殿请罪了,娘娘怎的不拦?”
慎嫔一怔,转头看一眼刘离离,拉着我的手走开两步,说道:“莫非有何不妥?”
我冷笑道:“三位公主和皇太子的事情,皇后身为监国和嫡母,有监护不力之罪。皇后去请罪也就是了,殿下有什么罪呢?为何也要去?”
慎嫔面色微变,说道:“嫡母罪己,庶子自然要去陪侍。究竟有何不妥?我这便差人叫他回来。”
我叹道:“不必了,李嬷嬷已经去请了。”
慎嫔见我面色不善,只得讪讪道:“你来得早,想必还没用早膳。空着肚子在冷风里站着不好,进屋用膳吧。”
我一怔,惭愧道:“请娘娘恕臣女无礼。”说罢微微屈膝。
正文 第80章 女帝师二(9)
慎嫔忙扶起我,“我知道你这是关心情急,我不怪你。”说罢与我携手进屋。
不多时,高曜果然回来了。他虽然急,却依旧在门外道:“给母亲请安。”
慎嫔道:“皇儿进来吧。”
高曜走进来向慎嫔行礼,又向我问好。慎嫔看看我,又看看儿子,笑道:“你们姐弟两个在这里说话,我去寻刘大人。”说着又对侍立在旁的惠仙和紫菡等人道:“都去吃早饭吧。”
我和高曜恭送慎嫔出去,霎时偌大一个屋子只剩我和高曜两个人。低矮的横梁迫在头顶,抬眼便能看见梁上的轻尘。门一关,微风扫过,些许灰尘落在高曜肩头。高曜浑然不觉,只是问道:“姐姐这样着急叫孤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高曜回来得很快,足见他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心下甚慰:“臣女请问殿下。殿下随皇后去含光殿请罪,是陪侍以尽孝心呢?还是为皇后分担罪责?”
高曜道:“自然是为母后分担罪责。”
我微微冷笑道:“殿下并无罪责,为何要为皇后分担?”
高曜坦然道:“这里的屋顶太矮,晚上睡觉的时候,常能听见老鼠从梁上爬过的声响。孤的用意,对姐姐来说,不过是梁上硕鼠,不值一提。”
我沉思片刻,诚恳道:“皇后罪己,殿下出于孝心,本可陪侍便好。可是殿下偏偏要分担罪责,是想效法秦庄襄王么?”
高曜微笑道:“不错。秦庄襄王子楚[26]自幼在赵国为质,要做太子原本无望。可是吕不韦却命人说服秦孝文王的嫡妻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受宠却无子,于是收子楚为养子,又扶持他做了太子。”
我点头道:“如今的情势与当年相似,不但相似,还有利得多。子楚尚有兄弟无数,殿下却是独子。”
高曜双目一亮,颤声道:“姐姐也这样以为?”
我的目光骤然一凉,沉声道:“殿下思虑不周全。殿下且想想,就算皇后是华阳夫人,陛下可是秦孝文王么?”
高曜道:“父皇举国托付于母后,这样的恩宠空前绝后。”
我一笑,一时到不知该说什么了。高曜道:“姐姐似乎不以为然。”
我随手拿起绣筐里的一幅慎嫔没有修完的帕子,冷冷道:“当年陛下对慎嫔娘娘不也敬重有加么?咸平十年圣上第一次亲征时,不是在端午宫宴上当众对慎嫔娘娘说,‘朝中宫中,烦皇后多多留心’么?陛下拿内起居向慎嫔娘娘发难的那夜,先前可有征兆?”
高曜默默不语,良久方道:“是孤思虑不周,事先应当向姐姐请教才是。如此,还请姐姐指点。”说着一揖。
我轻轻拂去他肩上的细尘,将帝后相争的推断简略地说与他听。高曜大惊,说道:“果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