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峡谷。峡谷之中很安静,能听到细细的虫鸣,但没看到任何一只格瑞亚工蜂。
“好!”他说,“其实我们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多捞一点虾子,多摘一些小金菇。我带了个口袋。”
奥维德:“我也带了。”
江彻:“我也是。”
林尼:“……”
大家都差不多。三人笑了几声,依次顺着钢线抵达峡谷底部。
江彻带着他俩进入了那一处缺口。
缺口里并不是完全黑暗的,有绿色的磷火飘来飘去,在尸骨和舰艇的残骸间飞舞。
打开探照灯之后,这处缺口里的东西全都展示在他们面前。
和白天相比,夜晚的缺口阴森了数倍。林尼走在最前面,他没有立刻开始察看地面的东西,而是径直走到了缺口的底部。
“这里不算深。”林尼用脚步丈量缺口的深度和宽度,“而且舰艇的残骸都是不完整的。”
他指给江彻和奥维德看。在峡谷最深处的舰艇颜色不一样,大都只剩下半边,走近了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被昆虫啃噬过的痕迹。有的已经被啃穿了。
“这些肯定不是最近两百多年的马赛舰艇。”林尼分析,“我们用的宇宙合金是咬不穿的。”
根据舰艇受损的情况,他们推断这些是在格瑞亚f坠毁之后,被工蜂拖到这里来的。工蜂是杂食动物,它们习惯于吞食金钻和这些金属碎屑。对这些大昆虫来说,舰艇的残骸就是它们的食物。
“这附近不止一个工蜂的巢穴,我估计这些舰艇坠毁之后,很快就被几个巢穴里的工蜂瓜分,各自拖回各自的地盘。”
江彻好奇地把头探进舰艇里:“能看出这是什么时代的舰艇吗?”
“看不出。但是这里有六艘不同舰艇的残骸。”林尼照亮那堆分不清形态的舰艇,“你看它们被腐蚀的程度就知道了。”
他把一盏探照灯交给江彻,转身和奥维德去捡武器了。江彻晃动了一下手里的灯,靠近了这个巨大的、由舰艇残骸构成的垃圾堆。
在舰艇垃圾堆的右侧,有一个已经被腐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属壳子。从它受蚀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残骸中年资最老的一个。
壳子只剩一小半,挡着雨水与阳光。壳子的下部已经完全被泥土掩埋,江彻晃了晃手里的灯,竟然发现里头长着一大丛和小金菇截然不同的灰褐色蘑菇。
另一边,林尼抓住了机会,揪着奥维德不放。
“跟我说实话。”他阴森森地开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身手这么好,枪法这么准?你不是军人,在哪里接受的训练?”
奥维德自觉自己已经脱离了杀手这个前途无亮的职业,可以勇敢大方地向伙伴坦陈自己的身份了。
“我是个杀手。”奥维德说,“浮士德启航时说的危险人物应该就是我。”
林尼满脸惊愕,渐渐松了手。
见他这样吃惊,奥维德心想,干脆让他更吃惊好了。
“我不知道我的雇主是谁。”他轻声对林尼说,刻意用了一种神秘且令人害怕的语气,“但我的目标是你。”
林尼仍旧满脸惊愕,上下打量着他。
演戏不奏效,奥维德很失望:“是你啊,听到了吗?我的目标是你,我要杀你。你别揍我,我没下手——虽然有下手的机会,但我没下手。”
“……你当时躲在我房间天花板的通道上,是不是?”林尼突然问。
奥维德:“你果然知道!所以你才不关灯是吗?!”
林尼:“我不关灯是为了方便你下手!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藏在那里了,连隐藏自己行踪都做不好,我对你完全没有信心,所以给你留了灯!”
奥维德正要反驳,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等等!”他握住了林尼的肩膀,“给、给我留灯?”
林尼失望且不悦地盯着他:“奥维德,我就是你的雇主。那五十万是我给的。”
奥维德眨了眨眼睛。他心里有很多种想法在飞快地打转:先是老大抽成太多,骗了自己——明明说好抽两成,但他承诺给自己的只有三十万,他抽了四成,这个混蛋;然后是林尼居然雇人杀自己,这个疯子;最后他终于回过神了,一把揪住林尼的衣领。
“也是够阴险了!”奥维德气坏了,“我接任务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是李斯赖特将军的儿子。你明明自己想死,却雇佣别人去杀你,如果我得手,就算我真有五十万也没地方花,李斯赖特将军一定会翻遍整个马赛来找我!”
林尼皱眉沉思片刻,点点头:“抱歉,你说得对。是我没考虑清楚。”
奥维德第一次听到他跟人道歉,态度还这么平和诚恳,自己倒先被吓了一跳,连忙松手。
“我如果自杀,只会重复我哥哥的悲剧,李斯赖特家族以后再也没面目见人了,两个儿子都自杀……”林尼低声说,“所以我就想了这样一个办法。”
奥维德从地上捡起一支枪,恨恨道:“幸好有江彻,不然我真的下手了。”
“可是在你离开之前,你在我房间藏了好几天,一样没动手。”林尼踢开一具尸骨,从骨骸里抓出一条子弹带,“你不行,不及格。我很后悔找了你。”
奥维德瞥他一眼:“要是我得手了,你就吃不到小金菇和椒盐虾,也听不到唐墨唱歌了。不遗憾吗?”
说完之后他继续往前,频频弯腰捡枪。
片刻之后,身后的林尼开口了。
“……是有点遗憾。”他说。
江彻不知道奥维德和林尼在吵什么,听到争执声渐渐消了,他才安下心,举起灯照亮那个壳子和壳子里的蘑菇。
那一丛蘑菇长得非常漂亮,伞盖光滑,但不知道是否有毒。江彻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这个食材的诱惑,弯腰钻进了壳子里。
这个壳子像是舰艇的某一部分,在内部还有一根扶手,已经被铁锈吃得只剩一点了。蘑菇就长在生锈的扶手下方,江彻举灯细看。
在晃动的灯光里,他忽然瞥见了壳子上的一些痕迹。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抬手去摸,灯却从手里掉了下来。
光亮顿时消失了。
江彻手忙脚乱地摸起灯,但手指颤抖着,找不到开关。
算了,没有光也没关系。他认得那两个字——他当然是认得的!那是他从小就学习过、从小就熟知的。
江彻慢慢地伸出手,触碰冰凉粗糙的金属表面。利器划过金属表层,应该用力划了许多遍,又因为在此处不知受了多少年的侵蚀,所以字的每一笔都深深浅浅,满是沟壑。他在黑暗之中,顺着笔划,先是一撇,然后是一竖,接着又是一撇。
眼泪毫无预警便涌上了眼眶。
那是两个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汉字: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