塾的大门,为这多年的教学生涯画上句号。
还未彻底摆脱离职的伤感,内心马上就被紧张和不安所占据,我定一定神,告诉自己:走吧!彭彧在乡公所等我。
那是距离莲香阁大概半里路的一栋小村屋,作为乡公所之用,是彭彧于早上提出用作集合的地点。当我拐过一个弯时,远处的乡公所便连同彭彧的身影双双映入眼帘,我凝望过去,看见彭彧细小的人影正蹲在路边,右手夹住的香菸不时递进嘴里抽,而左手,则夹住几张手掌大的纸张,神色呆滞,看来等我有一段时间了。
瞥见我缓缓走近,彭彧站了起来。他丢了烟,踩灭烟头,距我几步之遥时,便别过身向莲香阁的方向走去,手插裤兜,甚是潇洒。
我小跑几步追上前,看见他把手上的纸递给我,几乎唇舌不动的说:“火车票给你买好了。”
我接过车票,数一数有四张,谢过后便塞袋口放好。
彭彧瞄我一眼,禁不住说:“真确定要四个一起走?真够呛的。”
“可不,林挚他一家三口呢。”
“哼!”彭彧轻声一笑,嘲讽道:“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人啊!”
我有点不满:“怎么?送佛送到西有错吗?”
“不,其实...”彭彧低头向我一笑,“我是在夸你善良。虽然说来很不好意思,但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好的一个。”
我挤一挤眼,道出我那点疑惑:“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而帮我吧?”
彭彧似乎为这个问题感到诧异:“不是说了?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那口气,别以为我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
“哈!”我冷笑一声,”不知道是谁对人家名伶死心塌地到不惜旷工,又是谁因为失恋一时冲动辞职呢?”
彭彧瞪了我一眼,便笑着闭上了嘴。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自知对方都怕得要命,或许,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所以才有说有笑的,怎么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其实我对彭彧的感情不比林挚浅,好歹我跟他曾经历生死,只是感情不一样罢了,甚至有时候,我对他的感情会更为复杂,复杂得我也说不清。不过那时,我满脑子想的,还是林挚。
墙壁单薄的平房,从通风的窗口,吹来凉飕飕的秋风,仅穿一件马褂的我,冷得几度起了鸡皮疙瘩。我和彭彧把计划向林挚和盘托出,如意料般他安然地接受了。
“只是装肚子痛就可以了,对吧?”林挚向我核实一遍自己的部分。
“没错,只要你装病,今晚不接客,我们就算成功一半了。”
林挚松一口气,瞪着清亮的眼神说:“那很简单嘛。”
看林挚一副得心应手的样子,我也不期然安心地定下了实锤:“那我们今晚再见。”
“嗯。”
“喂!你们倒是说得轻巧啊。”一直在旁插不上嘴的彭彧,终于成功了一把,“难为我这个直接跟敌军对峙的人啊!”
我被他那夸张的说法直接逗笑,道:“什么敌军?什么对峙?不就看个风嘛!不是我说,让你多做一点,你也怕吃亏吧?”
“啧!”彭彧撇了一眼,抱怨说:“要是被老博发现我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咱们肯定要完!”
“你一定要鬼鬼祟祟吗?就不能光明正大一点儿?他要是问你了,你说几句话搪塞过去不就得了?”
彭彧冷笑一声,抛下一句挑衅的话:“你行你上啊!”
林挚醒目的眼珠在我和彭彧之间来来往往,也不知道积了多少气,一口气爆发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
“你们别吵了!”
我和彭彧不约而同定住了,被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怒吼,都惭愧得吭不出声。
“要是声音传出去,被人听见怎么办?”
林挚说得有理,被他这样一吼,我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我俩这么神经兮兮,说不定是真的太紧张了,把自己弄得心烦意乱的,才更容易胡思乱想。
彭彧也定一定神,恐怕是发现了什么关键问题,随即开展了另一话题:“话说柯子呢?兄弟,你不是把他俩都叫上吗?”
我心头一紧,知道彭彧怕是不知柯子的情况,为免有什么误会,我语重心长的向他相告说:“刚才我去莲香阁的时候,点的人中确实包括柯子,只是柯子盯了我一眼,便以练戏为由,拒绝了我。那些人知道我有意为林挚赎身,每次我到莲香阁,都视我为眼中钉,恐怕才因此纵容了柯子,为难了我,只让林挚跟了过来。所以我想知道...”
我把目光转向林挚,问:“柯子他,是不是不打算跟我们走了?”
林挚轻叹一声,仿佛把心底的哀愁一叹而尽,他长长卷起的睫毛随双目眨了眨,凝视着我:“其实,我昨晚已经跟柯子正式告别了。他知道我非走不可,自己亦无意随哥哥离开,当我们有这个共识时,便不得不向对方道别了。”
我感到沉重而无奈,即使是共同生活多年的家人,价值观也并没有因长时间共处而变得相近,反而可能渐行渐远,到最后不得不分道扬镳,这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又让人心疼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选择忠于自己真正向往的道路。
林挚也是同意这个想法,才促成这个决定的,我知道他一定很艰难。
彭彧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么,这四张车票是买多了?”
“是的,但那也只是我的钱,劳烦你费心了。”
“哥哥,”林挚忽然唤了我一声,蹙著眉说:“你一定要小心。”
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点头答应了他。
戌时,一轮明月高挂,月色透过淡淡的云雾,在夜幕里展现迷离的轮廓,夜空中乌云密布,却始终留给净白皎洁的主角一席展示光芒之地。
为了确认林挚装病成功,有必要查看他是否待在平房“养病”。我绕过平房,在一个镶满铁支的窗口看见林挚从里头睁著圆漉漉的眼睛四处张望,明摆着是在寻找我的身影。我走近他同时他也发现了我,我们互相点头确认,我便绕回到平房大门。
既然林挚在此,那么,我们就算成功一半了。
平房外的空地有一张石制长椅,彭彧就坐在那儿看风,以防老博的人突然出现。
万事俱备。
大门是掩著的,但没有上锁,也没有人把守,我轻轻一推就能进去。
当我把大门完全敞开,以为可以直接走到林挚房间时,忽地愣住了。我以为没有人看守,谁知小伙正屈膝坐在门后,他看来也有点惊讶,怔怔地注视我,但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我犹如一尊融化的蜡像,慌乱得一动不动,冷汗却不听使唤地如泉从额上涌出。大脑霎时间无法思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只是无意义地重复著这句不会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