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我要杀死想要叛乱的所有人,我还有时间!对,我还有时间!”
“时间?”
时间这两个字仿佛引起了执笔者的兴趣,她抬起头,看向那位君王。
“对,时间!”君王咬牙切齿地说着那两个字,他的手握紧了,他的额头青筋暴出,他是一位多么自负的皇帝,到了这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渴盼的东西唯有时间而已。
“没有了。”短促地笑了一下,执笔者拿起她书写的本子用手指捻了一下,她的双眼亮得惊人,因为她手上拿着的是她最熟悉的一整个世界,“我书写的是历史,历史意味着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时间,你已经没有了,你只有躺在冰冷墓穴中的尸体,在你死去六年之后你的坟墓被打开,因为你的儿子已经逃离了你曾经呆了几十年的都城,都城的新主人是你的仇人,他们不希望你安安静静地享受着死后的宁静。”
“你说谎!”
“我的笔从不说谎,我的纸和我的灵魂一样清白。”
说完,执笔者就重新低下头去书写,留下这位君王像是一个困兽绕着她所在的小小方寸间走了两圈。
在他走的时候,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盔甲,似乎他坚硬的铠甲已经碎裂,甩了一下头,仿佛头上的发冠自己掉了下来。
“你写到哪里了?”
空寂的舞台上,君王的声音有些无助和惊惶。
“我写到你被你的儿子摘掉了王冠,你被他打败了,被剥去了盔甲……”
回答他的,是执笔者冷静的语调,她太冷静了,这种冷静让君王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不,你别再写下去了,就让时间停在我最辉煌的时候,我要头戴皇冠,我要看着手下的千军万马,我要我的荣耀和威严!”
“历史不会因为你的要求停止,我的责任是写下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们应该被后人知道,在几百几千年后,在你和你的王国都化为了尘埃的时光里。”
“你不要再写了!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价值连城的玉璧,停下你的笔,我把它赐送给你。”
君王摘下自己腰间并不存在的宝物送到了执笔者的面前,执拗地用自己的手盖住了执笔者的手。
“我说过我的笔从不说谎,我的纸和我的灵魂一样清白。无论你给了我什么,发生的已经发生,我要写的就必须写下去。”
面对宝石,执笔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看看你住的这个破旧房间,这个宝物能让你穿上华贵的衣服,能让你住进宫殿一样美丽的地方。”
“那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把已经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我的笔不会说谎,也不会停止。”
骄傲,真真正正的骄傲,这种骄傲就在这个人的骨头里,它撑着她的脊梁,也撑着她的笔。
可是这样的骄傲,却刺痛了君主的双眼,他有太久太久没有这么低三下四过了,他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而圣旨,又有谁敢违抗呢?
“你不想要宝物,那你是想要尖刀么?”
他抓住了执笔者的衣领。
“我杀过很多人,他们大多比你强壮,我用刀划破他们的喉咙,他们的遗言都被自己的血给堵塞在了破碎的喉管里!”
“我的笔却不会因为我的死亡而停止,我在做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寂寞又浪漫的工作,会有人拿起我的笔继续下去,一个人,两个人……一代又一代人,有一天,会有人和我一样从钟爱的历史中节选小小的一段来整理和打磨,也许会写这样的一笔:一个书写者因为不愿意停下自己的笔而死去。
这是——我无上的荣耀。”
四目相对,舞台上充满了张力,无论是其实不存在但是被君王拿在手中的刀,还是执笔者冷静的脸庞上出现的梦幻一般地笑。
这个笑容属于谁呢?君王有点发愣。
我想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比如一部告诉这个世界我无怨无愧的话剧,比如我精心写出自己诵读的那些台词。
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别人都当我是个不良于行的老太太,我行走在那些小剧场里,想找几个能说中文的演员。
我找到了他们,他们有的是收钱的工作者,有的是只为兴趣工作的有趣的人,他们帮我一起排演着属于我的话剧,告诉我他们看见了我的剧本是怎样的想法,告诉我他们看见我坐在轮椅上的演出是如何的心情。
时间一点点地走,最终停在了将要达成的那一刻。
剧团悄无声息地解散了,那天,有剧团的工作人员站在她的房子外对她说:“你好歹演一场,两三个小时、不对,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就够了,演给我们看,演给您自己看,这是属于您的剧啊!”
是啊,那是属于我的剧。
可我的人生却不属于表演。
所有的挣扎都是希望破碎前的无望,所有的痛苦都因为距离自己的梦想太近又太远。
所以一扇大门干脆彻底地关上,老人匆匆回国,去见自己侄儿的最后一面。
那个老人,就是没有了一条腿的池秀兰。
君王的手松开了,执笔者直直地摔落在了地上,一声巨响,台下的人想要冲上来,却看见跌坐在地上的人是笑着的。
“我所追求的东西一直就在我的手里,所以生命的终结让我无所畏惧。您却在害怕,您害怕历史,您害怕现实,可是现实就是您曾经做过的一切所留下的结果,终究,您害怕的是过去的自己,还是您那颗残暴又虚荣的心?”
坐在地上的人并没有站起来,她的腿一动不动,只有手握紧了自己的笔。
“你不怕我剁掉你的手么?”
“我还有另一只手。”
“我剁掉你两只手!”
“我还有脚。”
“我剁掉你的手和脚,我把你的嘴也缝起来,我让你像一条蠕虫一样在地上匍匐。”
站立着的是君王,他那么高大,坐在他脚边的是执笔者,她那么瘦弱。
可是短短的对话,执笔者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君王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色厉内荏。
执笔者又笑了,这次她笑得很灿烂,就像是一个神像揭开了面纱,又或许是一条即将画好的龙被点上了眼睛。
在她的笑容里,君王的脸色颓败了。
“我还有我的心啊,它在跳,就是记录我对历史的忠贞,它停止,就是我灵魂坚守成了雕像。”
马天舒教授还想继续,台下已经响起了掌声,他们的这场戏应该结束了。
两个年轻人跳上舞台把池迟扶了起来,还没等池迟站稳,宫行书已经从后面架起她的双臂。
“怎么回事儿,要摔也不用摔的这么逼真吧?”
池迟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挣脱了别人的束缚慢慢地摸向自己的腿。
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