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城市有了距离,全然陌生的景致强烈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咽了咽嗓子,丁珀的声音透着一丝近乡情怯的沙哑:“我姐姐、姐夫……都还好吗?”
这问题他已经问过第三遍了。
陈放趁红灯停下,转头端详他。
两个人都快四十岁了,陈放注重皮肤保养又减肥成功,仍像三十出头的。而丁珀眼角和眉心有了丛生的细纹,拼出一脸衰败的老态,能想象他在监狱里每天并不轻松。
遥想当年彼此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陈放内心翻滚阵阵酸涩,头又转回去,喉头哽咽着不厌其烦地重复:“好,都好。你姐夫退休了,人闲不住,玩起了摄影。前段时间采风伤了脚,好在不严重,就是得多休息。至于你姐姐,忙着带孩子呢!”
丁珀一听,声线冷如腊月的冰棱:“我姐带孩子?那姓江的在干什么?”
“哦,他也带的,不过他平时要上班。本来请了保姆,但你姐不放心啊!非要亲自过问,谁都劝不动。”
丁珀没再说话,脸上蓄起低沉的愠色。
前方就是陶家小院,陈放心惊胆战地嘱咐:“你、你可别乱来啊!”
“放心。”
进家门前,陈放从后备箱拿出事先备好的炭盆,放在门口,点燃里面的无烟炭。等待炭火燃起的时候,他又取来一把小扫帚,口中念念有词地用扫帚轻刷丁珀全身,围着他转了一圈。
然后叫他从炭火上跨过。
“成了!你先进去,我把这收拾收……”还没说完,丁珀大步流星地走远。
不知为什么,陈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直发毛。
总感觉会出什么事。
*
客厅沙发上,陶禧背靠抱枕,悠然翘着脚看书,手里转着一个苹果不时啃一口。
快满三岁的江念春小朋友一星期前就听说舅公要来了,她灵敏地嗅出家里从上到下处处洋溢着期待又不安的情绪,使出浑身解数让妈妈松了口,换上那条本该过生日才穿的糖果色百褶裙。
这位从未谋面的舅公是她的大恩人,听说他一直待在遥远的小黑屋里,直至今天才回家,江念春再也按捺不住激动,骑在爸爸江浸夜脖子上,俯身压着他的脑袋大喊:“驾!白龙马!前面就是黄风岭,我们进去找舅公!”
白龙马?
上周不还是艾莎和安娜吗?
江浸夜困惑地看向陶禧,后者耸耸肩,假装对陶惟宁每晚给江念春讲西游记作为睡前故事毫不知情。
于是江浸夜抓住女儿的两只手,从客厅一头跑到另一头。
他时而踮脚,时而弯腰,一大一小神情严肃,倒真摆出十足十逢山劈山、遇水填河的气势。
江念春扎了一头漂亮的蜈蚣辫,位于全家海拔最高处,耀武扬威地仰着头。
两条藕带似的小细腿踢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再满足于开阔的视野,江念春奶声奶气地叫道:“吁!白龙马,我们要过河了!”
江浸夜非常配合地缓缓蹲下,随即手掌着地趴在地上。
旁边正给弟弟江念雨换尿不湿的丁馥丽看不过去了,嘀咕一句:“小夜,差不多得了,非要让你惯坏了不可。”
不等江浸夜出声,江念春铜铃眼一瞪,小手朝她指去,“巨蟒怪!哪里逃!”
丁馥丽:“……”
江念雨还不会说话,乌澄澄的眼珠子一转,嘿嘿直笑。
敲门声随后响起。
十几分钟前,陶唯宁拄着拐杖去院子看花。丁馥丽换好尿不湿,抱着江念雨去开门,一边说着:“肯定是外公回来啦!我早说了花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念雨。我们去给外公开……”
最后那个“门”字被赫然出现的面庞生生截住。
丁馥丽上一次见丁珀还是两个月前,知道他今天就回来,但比陈放告诉的时间提早两小时,还是让她一霎措手不及。
激动慢慢覆上眼睛,姐弟俩相顾无言。
等回过神,陶禧和江浸夜也走来。
江念春还骑在爸爸脖子上,怯怯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不复先前的威风。
陶禧不似过去那般纤弱,生过两个孩子后,在一家人细心的调理下,光滑白净的脸上气色提升了许多,衬得五官明丽,有了小女人的娇俏风情。
她率先反应过来,犹犹豫豫地喊道:“……舅舅。”
丁珀使劲点头,半晌才应一声:“哎!”
他的目光扫过姐姐、孩子和侄女,最后落在江浸夜脸上,沉了沉。
江浸夜也看着他,在到底该以曾经的死党,还是现在的陶禧丈夫为身份打招呼而纠结,与他无声地对峙。
“桃桃。”丁珀忽然开口,“抱着孩子。”
“哦……好。”陶禧不明所以地从江浸夜手上接过江念春。
下一秒,丁珀一记狠拳擂向江浸夜的脸。
闷响过后,江浸夜应声倒地。他捂住鼻子,殷红的鲜血自指间流出。
“爸爸!”江念春的尖叫穿云裂帛,在陶禧怀中激烈地挣扎。
“丁珀!”
“舅舅!”
丁馥丽和陶禧也慌了神,见丁珀扑过去按住江浸夜,大有海扁一顿的架势,也顾不上孩子了,急忙放下,先拉住他。
“坏人!坏人!不许欺负我爸爸!”江念春小脸通红,粉拳雨点般砸向丁珀的后背。
而躺在地板上的江念雨手脚乱蹬,呜哇大哭。
门外陈放正扶着陶惟宁进屋,也目睹了这一切,仓皇上前。
一时间,整个客厅乱成一团。
*
再过不久,江念春就要上幼儿园了。
此时,她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烦恼:舅公为什么是欺负爸爸的坏人?
她读得懂外婆和妈妈对他的眼神,那种家人之间才有的包容和亲切,把他赶走大约不可能了,于是心里一下有了主意。
江念春抱起茶几上的小糖罐,让陶禧帮忙打开,从里头抓一把松子,双手捧到丁珀面前。她稚嫩的嗓音端得一本正经,说:“舅公,给你。”
丁珀意外地伸手去接,又听江念春补充:“你拿了我的松子,就不许再打我爸爸。”
摊开的手掌僵了僵,他没接话。
江浸夜瘫坐在沙发上,鼻血止住,嘴角有淤青,眼周红了一块,看着惨不忍睹。
陶禧心疼地拿冰袋去敷,忿忿地叨念:“舅舅,我们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嘛一回来就动手?”
丁珀翻翻眼睛,闷闷地哼道:“我就是为了让他挨这两下,才坚持到今天!禽.兽!”
“禽.兽?”丁馥丽尾音一提,眼梢吊起来,“那念春和念雨不就成了小畜.生?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丁珀吃了一瘪,突然没了底气。
没想到向来和他同声共气的姐姐,一夕之间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