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来到香匣旁。
炉里的香,已经焚尽。
她该放更多的香料进去。可是……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涌上心头。
来到关靖身边之前,她一心一意认为,他是万恶不赦的杀人魔头。这是举世皆知的,任何人都以为,他是残酷冷血的恶魔,连她也是。
如今,她却再也不敢确定了。
她有没有可能错了?
是的,他杀了她的家人,但是同样的,过去数个月来,他也救了无数的人。
虽说,现在的善行,不能弥补往昔的罪大恶极,但是她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对的吗?她是不是应该再观察一阵子?
看着匣里的香料,她紧咬着唇瓣,迟疑着、踌躇着,困惑且不安。
过了半晌之后,她伸出手来,取了别种香料,搁进熏炉里头,然后关上了香匣,再轻轻盖上炉盖。
烟雾透出熏炉,无声飘散。
今夜的香料,依旧能为他止痛,却不会让他的病症更重。
回到床榻上,她来到他身边,俏无声息的躺下,小心的没有扰醒他,娇小的身躯静静在暗夜之中,陪伴着他,依偎着他。
风雪仍在帐外呼啸,像是北地的幽魂,在众声吟唱着。
你忘了吗?
忘了吗?
她没有,真的没有。
香气还没能发挥效果,当关靖因为头痛,再次呻吟时,她伸出了双手,再一次轻轻的,揉抚着他的头,提供他所需要的慰藉。
她只是需要他,再继续救人。
在心中,她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当夜更深时,沉香任由关靖抱着,静静看着他,在睡梦之中,无意识的侧过身来,将她拥抱得更紧,像是抱着最心爱的珍宝。
是的。
她需要再观察一下,需要再确定。
无数次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是的,只是这样。
她闭上双眼,不让眼中的水雾持续蔓延。
是的,真的是这样。
如此而已。
第十章
关靖给了韩良一日一夜。
但是,时限还没到,韩良已经带着大批雪橇回来,粮草顺利运到城里,以及北地十六州。
关靖留在荡城坐镇,遣兵调粮,眼看荒灾终能缓解,沉香更迷惘了。
原本岑寂的荡城,自从关靖到来后,才不过短短十日,就出现极大的改变。即便大雪还在下,她却亲眼看见,城里的百姓,从原本的死气沉沉,转而恢复生机。
他所行的,是严刑峻法,她看见某些人眼中的激愤,但却有更多的人,是松了口气,打从心里浮现希望。
她猜,别处也是这样的。
他带来粮食,雪中送炭,缓解饥荒,而且他的兵严谨遵守着,他所立下的每一条规矩。
进了荡城之后,他没有住进城主的石堡,而是进住官衙,只因为官衙靠近城门,各地送来的灾报,他能更快一点看到。
他日夜都在处理灾务,稍微有空的时候,也不休息,必定是继续提笔,书写那些未完的书卷,一绢又一绢,一册又一册。
每当他写完,韩良总会仔细卷好收妥,放到木匣里带走。
那些绢书是特别的,跟下达军令、政令的不同,跟他在关府里,时时书写的绢书一样,韩良对待它们,格外的慎重。
曾经,她也想要去看看,上头写着什么。考虑再三后,她不想多生是非,决定断了那念头,不给关靖或韩良,任何不信任她的理由。
炉里的香,快要燃尽了。
沉香一如往昔,在入夜之后,碾着各种香料。这些日子以来,她没再放入,关键的那几味,却也没有停下燃香的举动。
关靖的头痛,虽然稍缓了,却是不时疼着。
外头,报更的人敲着梆子,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备妥香料的她,走到桌案旁,望着沐浴在烛光下的男人。
「大人,该歇息了。」她轻声提醒。
「嗯。」
他轻应一声,书写不停。
她该要退开,任由他牺牲宝贵的睡眠,去写那些永远写不完的绢书。她心里这么想着,但是身体却仍跪在,他伏案书写的身旁,再度张开了嘴。
「大人。」
这一声叫唤,几近催促,听进耳里,连她自己也愣了。
终于,关靖停下笔,抬眼望来。
「你催我?」
他的目光,教她感到有些赧然,狼狈的垂眼解释。
「已经三更了。」
很晚了,要是他再不歇息,继续写下去,就会像是之前好几次一样,写到天亮时分,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她担心什么呢?
是不是他难测的行径,深深影响了她,才让她的言行举止,也变得开始相互冲突?
像是看出她是冲动开口,关靖没有追问,还将笔搁在桌上。这害她动摇得更厉害,无助而迟疑的,怯怯抬头看他。
他的薄唇上,有淡淡的笑。
「是吗?三更了啊,的确是该要歇息了。」
向来我行我素,连皇上之命,都能轻易违抗的人,竟因为她的一句轻劝,就顺从她的意思,再次证明他有多么在乎她。这让她的心,怦然悸动着。
当关靖伸出手,就要握住她的手时,门外却突然传来,许多人慌忙的脚步声,愈响愈近。
只见韩良等人,没等守卫通报,就大步走进来,到案前躬身,语调匆匆的上报。
「主公,景城张大夫求见。」
景城位在荡城之西,座落于山脚,是通往西方的要塞,也是这一次雪灾受害最严重的城镇之一。
这么晚了,如果不是紧急的事,韩良不会来打扰,这就足以证明,这位张大夫带来的讯息,肯定是极为重要。
「让他进来。」关靖收回手,开口说道。
「是。」
韩良应声,退到一旁,沉香却注意到,他朝外头的侍卫比了个手势,顿时守在门外的十多位卫士,先依序走了进来,站立于两旁。
然后,带刀侍卫才扬声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