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喝醉的情况也发生过十来次了。俞阳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大家都是夜行动物,谁还不清楚谁呢?
天亮之后,带着纵欲的疲惫,重新披上人皮,回到真实世界中去就好,没有什么,比假装正经更容易,因为正经人学不来堕落的细枝末节,但人人都再清楚不过“正经”应该是什么模样。
俞阳庆幸自己不需要太努力去装,别人带着宿醉头痛一脸谦卑恭敬待人接物时,他绝大多数时候,正在宽大的床上好眠,兴许旁边还睡着个美貌小哥。酒吧白天的身份——咖啡店,他不太常去打理,曾经的床伴,现在的白班副店长,自然会照顾好一切。他睡到下午,滚起来把自己收拾漂亮,去店里喝现成的咖啡,把下午茶当早点吃,就好。
纪轩第一次来找他兑现那“三次免单”时,他过得,就是一如往常的一天。下午三四点钟起床,吃过喝过跟睡过的男人“espresso goodbye”过,休息过打扮过,准时站在吧台后头将某些待客技巧强化培训过,以为本日无战况的他,很是意外地,迎来了最令他有兴趣的客人。
那个被他开车溅了一身水,然后只是用免单就能换来笑逐颜开的男人。
这小子,到底是有多单纯?
以及……
这小子,酒量到底是有多差?!
才三杯杰克丹尼,脸就红成了大马猴儿,话,也开始逮什么说什么了。
“你这儿环境真好哎……”半靠在吧台上,他四下里打量,动作略有几分醉后的猥琐,眼神却十足泰然。
“过奖了。”笑了笑,俞阳抄起酒瓶,又给他满上。
“这风格,应该叫复古吧……复古,哈?”
“是,上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vintage风。”
“啥玩意儿?”不懂英文的家伙一脸茫然。
“vintage,就是复古的意思。”
“复古就复古呗你跟我拽啥啊!”突然笑起来,端着杯子,晃晃悠悠送到嘴边,终结了那一大串儿讨厌的呵呵呵哈哈哈,纪轩居然将那杯烈酒一饮而尽了,然后,就低着头,闭着眼,忍过了最初那一阵灼烧的刺激之后,甩了甩头,又鬼使神差似的接上了前一个话题,“我的英文水准,仅限于‘三克油’‘法克油’和‘爱老虎油’。你别欺负我念书少!”
一席话,说得丝毫不加掩饰,逗乐了旁边坐着的客人,也逗乐了bar tender和俞阳。
“哦对了!你这店,点名儿啥意思啊?”根本无所谓谁笑谁不笑,纪轩接着问,“英文?”
“不是,是德文。”摇摇头,亲手调了一杯青柠水递过去,俞阳很随意地解释,“frish,是‘鲜’的意思,我不是叫‘俞阳’吗,跟‘鱼羊鲜’的‘鱼羊’同音,觉得怪有意思的,就用了。”
“……噢————!!”夸张到吓人一跳的恍然大悟之后,纪轩猛点头,端起青柠水的杯子却没有喝,而是伸手去捞里头的柠檬片,“德文啊,更不懂了,我就认识俩德国人,一个是希特勒,一个是……嗯那谁来着?马志明那相声里提到过的,就‘卖五器’那段儿……啊对了!八国联军驻京办事处那瓦……瓦德西!就这俩。”
行了,这厮可以到此为止了。
当八国联军驻京办这种词汇都翻腾出来,再不拦着点儿,怕是下一步就会不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想着总不能看着堂弟的同学、朋友兼老板喝到当街脱裤子,俞阳在不露痕迹间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给纪轩擦手用,而后撤了酒瓶和酒杯。
“别喝了,要醉了。”他说。
“怕个鸟儿啊,我明天倒班儿。”眼神朦胧的家伙嘴固然硬,但手并没有再试图去抓酒瓶,挠了两下,就收回来,拢了一把染成铜褐色的头发。
那发色很是自然好看,只是修剪方式有点刻意的保守,意外地看着像个老实人,而且总有种怪异的似曾相识。
“你的头发……都是谁给理啊?”一边低头换了另一杯青柠水,一边随意问着,他耐着性子等答案,只是答案只有一半在他意料之中。
“俞冰呗……要不就是大蒋哥,就你上回来,瞅见的那个。东北人。大高个儿那个。”
“啊,记得。”
“然后这回这个吧……嘿嘿嘿……”说到半截,突然笑了,揉了揉自己的头毛,纪轩接过新的那杯青柠水,还算乖地喝了几口,打了个嗝,接着叨叨,“这个是我喝多了之后的结果。”
“你自己理的?”俞阳有点惊讶。
“不是不是,没辣么牛`逼。就是吧……我头一阵儿有回喝多了,叫冰子给我照着美国队长的头型儿弄个一模一样儿的,他……”
“他就配合你了?”简直要笑出声来了,俞阳微微俯身,手肘撑着吧台,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更仔细地端详那个果然就是认识的发型。
“可能也有拿我开涮的意思吧……你弟弟……有时候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嗝。”一手冲着俞阳点点点,同时低头再度打了个嗝,纪轩眯着眼,嘴角挑着,笑得挺傻。
“嗯,大概吧。”应了一声,俞阳暂时没有说话,反倒是那醉鬼,继续叨叨下去了。
“其实,不过,不过呢,冰子算挺给面子的了。我爹才坏呢,就前年,有一回冬天,我喝多了。这人一喝多了吧,就不怕冷你知道哈,我当时呢,就光着膀子躺院儿里了,高唱老崔的‘让我在这雪地里撒点儿野’。后来吧……”停顿了一下,又把剩下的青柠水咕咚咚喝掉,纪轩抹了抹嘴,继续自己的故事,“后来我爹把我弄屋里去,让我睡在躺椅上。再后来,他就把我给剃秃了。”
“什么?”
“秃了啊!秃了啊!!一根毛儿没给我剩下啊!!!你说哪怕给我脑瓜顶儿上留一块儿,跟个褯子似的留一块儿,我也好解释我这是新潮发型啊!!结果一下儿就没发型了!!!”突然嚷嚷起来,苦大仇深的纪轩指着自己的美国队长头,控诉着曾经的秃头,“更操`蛋的是第二天早晨,街坊赵大妈瞅见我秃着出来,一边儿哈哈哈一边儿叫我罗纳尔多啊!!!我在胡同里当了小一个月的罗纳尔多啊我!!!我比窦娥都冤啊我!!!……”
“行了行了。”忍笑忍到快要丧失自己那份儿微痞的优雅,俞阳抹了把脸,把一碟干果推到纪轩面前,“来来,吃点儿东西,解解酒。我先帮你把那瓶挂牌收起来。”
看着那厮终于安静下来,不顾旁边客人的眼光抓了一大把干果塞进嘴里,俞阳交待旁边的bar tender给这瓶蜂蜜杰克丹尼挂个标,写上纪轩的名字,再收起来。
然后,就在对方点头接过酒瓶的同时,纪轩已经嚼着满嘴的花生松子盐焗青豆,一边掉渣一边往店门口走去了。
俞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带孩子,不,是遛狗。
看不住的那种。
你一回头,丫自己跑了!
并没有喊对方的名字,只低声告诉几位调酒小哥好好顾着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