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成?你先前那句‘信我’难道只是随便说说?放心,我还没那么下作,既然答应了会替你照顾好他,就不会食言。宫中要你过去,你要滚快滚,还站在这里废话你是想做什么?”
宋观不语,仔细端详了他半晌,离去之前留了一句:“那我走了,你……照顾好他。”
蒲东仪抱着上官宴,一时之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像时在沸腾叫嚣,如果胸口这里真的破了一个洞的话,那么也是有人在将他一颗心脏在一点点从里头一点点扯裂掏离。这人吃准了他一定会遂他愿,吃准他就是这么犯贱。宋观啊宋观,你这些年的丞相果然没有白当,冷心冷肺地拿捏人心,我蒲东仪输得心服口服。可凭什么……他几乎是怼怨地看向自己怀中,那是怀里的上官宴,眉目这样秀致的模样,的确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蒲东仪心中戾气翻腾得几乎压抑不住,其实就算他现在杀了上官宴,也没人敢说什么。但他不会动手。是的,哪怕为了那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贱成这个样子,他也还有自己做人的底线。
嘴里尝到一点血腥味,大概是下唇破了。蒲小公子伸出舌头一舔,是一股咸味,果然破了皮。他看着宋观离去的身影,想起了自己第一回见着宋观时候的一些事情——又也许那并不是初见也不一定。可是他的记忆里,着实没有关于宋观更早时候的印象了。彼时是初入学堂,那时的宋二家中还未曾经历之后的各种变故,宋二的父亲阿爹俱在,而阿兄是宫中专宠的贵妃,圣上处处照拂他们一家,当真是不可一世得很了。
犹记得那是头一天时候的事情,当时所有的课程都结束了,他收拾过东西便要回家,不想还是小孩子模样的宋二就将他于过道里拦下。彼时已是傍晚时分,天上残阳将云朵染做石榴红,红彤彤的一轮圆日,有一种冷冰冰的燃烧感,是缺失了温度的鲜红。宋二要笑不笑地将他看着,就这么将他拦下,不急不慢地将他上下一番打量,带了一点讥讽意味地开了口说道:“我道是谁,这不是我们的小神童,蒲小公子么?”
他没说话,只站着没动,不做声地将宋观看着。
宋二与他对望一番,表情里便浮出一股恼意来,手中捏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捞来的扇子,大抵是自觉风流地展开一扇:“我还以为神童有多厉害,不想只是这般。不是说你但凡听过一遍的东西全都能记住的吗?今天夫子明明都将那一段书册念了两遍了,你竟然没全背下来。”
勾了嘴角一笑,宋二眉眼里漏下扎人的讽意,偏面上端得正儿八经,但装又装不大全,连维持表象都没做到,或许这样才更叫人生气。宋二假惺惺地叹一口气,说:“果然你祖父颇有先见之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倒是记不太得了。毕竟我只一个普通人,不是神童,没那么好的记忆力,哪里能听过一遍就全记得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想想的,蒲小公子,你说是也不是?”蒲东仪看着跟前人的说话模样,心中已有所料,果真便听得对方笑着来了一句,“我想起来了,你祖父当时说你‘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八字,啧啧,当真是不错。”
这便是蒲东仪记忆里他同宋观的第一次针锋相对。他从前觉得自己总弄不明白宋二,原以为是年纪渐长之后才如此,却未料如今回想起来,才恍然,其实从最早的时候,他就没明白过对方。初次见面的宋二便对他敌意甚重,简直是无缘无故的了,他到今日也未曾明白这到底是何缘故。
那时的他,受了一腔恶意,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前一直是活得循规蹈矩的,他小小年纪便行事唯求一个“君子之风”,后来虽然长歪成了一个混世魔王,但在此之前,他的确是另外一番模样。宋观那时这样说他,带一种小孩子特有的天真,毫无顾忌地揭人伤疤,还要恶意地用尖利的指甲抓挠两下,可他当时尽管被挠中痛处,也的确疼得厉害,但也不过跟对方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了。
蒲东仪年幼时有神童之称,因过耳不忘,过目不忘。那时阿爹极是得意,带着他于人前炫耀,引着他与人说笑,叫他背了书册给旁人听,他父亲也是得意,唯独祖父对此一直都态度淡淡。他六岁时,阿爹的生辰上,阿爹喝多了酒,一时得意到忘了形迹,那时在场的祖父搁了茶盏,只说了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当日宴毕,阿爹回屋砸烂了许多东西,他坐在床上一声也不敢吭,阿爹将屋里一直砸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砸了,才回转过身来,阿爹看见坐在床上的他,面上神情有一瞬恍惚。屋里只他们两个人,阿爹发脾气的时候,那些仆从都是不敢待在屋子里的,他有些害怕,还有点茫然,然后阿爹就这么看着他,眸光一点点亮堂起来,简直亮得都有些慑人了。屋里一地碎瓷,阿爹踩着那些碎片走过来,瓷片割了脚渗出血,可阿爹仿佛没事人,赤足上血迹点点,走了一路,地上就落了一路红梅一样的痕迹。
他不记得自己是否闻到血液的味道,可能室内焚香过重,馥郁之下掩盖了所有血腥痕迹。阿爹坐到床榻上,一把抱住了他,长叹一口气,叹得人心尖都跟着颤起来。阿爹幽幽说:“东仪,你永远也不会叫阿爹失望的,对不对?”
可惜他顶着那神童的光环,也只是到了七岁的时候。七岁那年他染了病,一场风寒险些要了他的命,蒲东仪一直发高烧并且烧得神志不清,只不过后来他虽然救回来,却是烧坏了脑子。
昔日神童再也不是神童了,世间只留了一个愚钝的凡人。那次病重里,他几次自昏睡中醒来,都瞧见阿爹的脸,是伤心到几乎心碎的样子。于是他便想着,我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吊着一口气,当时病情如此惊险,连大夫都说若不是蒲小公子求生意识过强,这病怕也是难治了。他就这么挣扎着从阎王殿里一步一步迈回,病情稳定后,他看到阿爹喜极而泣的样子,然后他便想着自己之前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只是不想随后的养病期间,他竟然发现自己再不能如过去一般,做到“过耳不忘,过目不忘”。
他惶惶不安里不敢跟阿爹说,只装作一切还和以前一样,但毕竟是不同的,很快阿爹便也发现了这一点,然后一开始的和颜悦色在等待他恢复的时间里被消耗殆尽,他再不能像过去那样过目不忘,阿爹动手打了他。最开始还会有动手之后的拥抱脉脉温存和喃喃耳语般的道歉,阿爹抱着他,轻声道:“东仪,我并不想打你的。你知道吗,你是上苍赐予我的宝贝。”
这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被祖父身边的侍从无意间撞见,那个时候他的耳朵几乎被阿爹失手整个割下,自此之后他就被调换养在了祖父身边。祖父端着茶盏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