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红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面色苍白如同一张雪白的纸。
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宋观与他处处作对,那是摆到了明面上的大张旗鼓。宋家的独子宋观和李家行四的李端云恶交,这不是秘密。再然后两家闹出这样一件大丑闻,原来,宋观的爸爸不是宋观爸爸,而李端云的爸爸才是宋观爸爸——宋观那名义上的爸爸,头顶上真是好大一顶绿帽,白白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还当宝贝似的疼着。
李端云想起他妈妈那时听到这件事时失神的样子,爸爸妈妈吵得不可开交,他听到妈妈的哭声:“你和谁乱来我都不管你,可你为什么连我的阿云都不放过?她是你兄弟的妻子啊,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
宋观从世交的弟弟,一下子就变成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而对于此事,消息很快被封锁了,当事人全都缄默,风波之后,宋观还依然还是宋家的独子,只是这称呼摆在那里,却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五个月后,李端云在一次宴会上碰到了宋观,在休息室的另一边,宋观是一张脸煞白的模样,他这人喝起酒来,从来都是越喝面色越白,此刻一张脸白得如同一张纸一样,一如当年他对他说“真是恶心”。
“李端云。”宋观一张脸苍白如纸,唯有眼睛黑白分明,带一点慑人的光,他念着着这个名字带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末了带上一个惨笑,“如今我变你弟弟了,哈……哈,还真是皆大欢喜。你说是不是?”
李端云看着宋观一手支着墙,始终神情冷淡,没有要上前扶人的意思,只是说:“你喝醉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认识了陈先生。再后来他同陈先生有了交往,然后接下来的,就是宋观疯了一样的商业上的对他的打击。而因为妈妈的缘故,李端云一直不想同宋观撕破脸,宋观策划出来的那些打击,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就当是陪着胡闹了,于是就那么你一招我一招的拆着,不紧不慢,不温不火。
但实在没有想到宋观居然会动手绑人,这件事发生的开始,从始至终的,他都没什么表情,宋观看着他露出了一点愤恨的表情,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却始终对他的这一张脸下不了手。李端云冷冷的想着,大概宋观看上的就是他这一张脸。他知道自己长的大约是是好看的。呵,宋观大概喜欢的,就他这一张脸。
再后来呢?
再后来宋观问他有什么想说。那时他半是讥讽的,就回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怎么不去死?
他到底因为当年那一件事对宋观是带上了一点恨的,只平日里不显,因为妈妈的缘故,他始终对宋观迁就而容让,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如果不是妈妈的话,他大概真的会下狠手整治宋观。
那时候的宋观听了这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个人居然真的就因为他这样一句话,毫无预兆的,就从那么高的楼层跳下去。
李端云参加宋观的葬礼的时候,始终有种不真实感。宋观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得骨碎,入殓师给宋观化妆修补了几回了,依旧遮不住那破碎的样子。葬礼上人来来去去,李端云遇上了胖子。那个同宋观玩的很要好的胖子——第一次见面时和宋观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关系铁的不得了,再后来被宋观推进水里去过,不过,当然,这后头这件事大概只有他李端云知道,连胖子本人都以为那是他自己不小心才掉进水里去的。
这么多年过去,宋观最后反倒是跟胖子最要好。晚间离开的时候,胖子跟他说,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其实宋观,他很喜欢你的。他听了之后没说话,半晌之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夜色黑的如同墨锦,星斗如织绣一般在天幕里无声闪耀。胖子望着天:“有些事情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宋观不让我们跟你说,但他现在——总觉得这些事情不告诉你的话,真的对他很不公平。”胖子的语气有些怅然,“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大家出去玩,结果路上广告牌砸下来了?”
李端云记得这件事,那时候他还被砸晕了,但万幸没有大伤。
胖子笑笑:“宋观那会儿为了救你,把你扑倒了替你挨了剩下的那一下,废了一条右手。”顿了一下,“其实也不算是废了吧,手还是在的,也还是能用的,只是从此以后都使不大上力气了,而且——”胖子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他那手从此以后举起来,永远都无法自己举过肩膀那个高度。”胖子叹了口气,“这事宋观以前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
葬礼之后的一个月,宋观的遗物被整理出来一部分交到了他手上,是一箱画纸,上头全是他的画像,这些都是宋观画的。年岁不一,笔触从稚嫩走向成熟,到后来画的栩栩如生,那神态跃然纸上。
每张画纸后面都有一小行字,长的,短的,都是些细碎的文字,“今天他穿了一件蓝格子的条纹衫”“今天他跟我说了十五句话”“今天他喝了我买给他的冬瓜茶”“今天和他贴的最近的时候,相距5厘米”……一些平日里并不在意的画面,随着这些文字描述纷杂的踏来,心里头凉凉的,仿佛有什么决了堤,就这样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忽然就觉得有点冷,一些更久远的记忆浮上来,那时候他觉得莫名其妙或是一点都不在意,到如今都翻尸捣骨的袭来。有些事情原来那么早以前就存在,但他从未留意过。哪年哪月的哪一日,又是哪一个长假,两家人一同出去玩,不记得是哪座山,哪座庙,只记得庙里的菩萨庄严宝相。线香缭绕里,一旁的宋观抬头望着慈悲神情的观音,突然的开口问他,菩萨什么都知道么?
关于这个问题,他怎么知道菩萨知不知道呢,甚至于这世上有没有菩萨也还是个问题。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说,大概吧。然后身边的这个少年默然一会儿,最后轻声问,那菩萨会知道我喜欢你么?
那时他听到这句话第一感觉是荒谬,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就是身边这个人来了恶作剧的兴头,随口同他乱说的。那么多猜测,没有一个是关于宋观的真心。他那时什么都没说,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十方宇宙,三千众佛。那时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曾就这样风淡云轻地辜负过另一个人的心意。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端云想起了很多事情。曾经有一段时间宋观住在他家跟他睡一起,那时候是夏天,经常下雨打雷,而一打雷的时候,这个性格恶毒的小孩子就会哭,明明都那么大年纪了,还会被打雷吓到哭,一脸的脆弱,没了平日里乖张的样子,拼命地往他怀里挤。他从小就不喜欢和人贴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