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桌上摆着端砚湖笔,宣纸徽墨。路途仍旧漫长,却不再颠簸。
顾染执笔,蘸上一尖浓郁的墨汁。正欲下笔,眉心忽然一跳,浓墨抓住时机,“啪嗒”一声自笔尖落下,在纸上渐渐凝成一个黑点。
顾染眼睫轻眨。耳边似是传来了谁的声音。
“选择在左相手里……但愿你能做出令两国都满意的选择。”耶律猛的声音里有股无言的张狂。
她眉梢微皱。
突然,安静的殿内有了细微的响动。顾染淡淡看着耶律猛。
耶律猛想了想,亦是淡淡的语气:“耶律俈,出来。”
很快,一个约只有十岁的孩子从角落慢吞吞地走了出来。那孩子的五官与耶律猛很像,尤其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这让顾染想到了他的两位兄长,他们皆是随了母亲的长相。
男孩像是知道闯了祸,却没有拉下面子,当着外人讨饶的意思,微低着头平静道:“父汗。”
耶律猛扫了一眼顾染,见她收走了打量的目光,方才慢慢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的语气尚算恭敬:“儿臣听说,南国的左相,是天下间唯一的女宰相,便就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耶律猛语气不明:“那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男孩安然无恙地离开。顾染倒没心思和一个小男孩计较。只是,她竟从不知晓,大赫还有一位皇子。
顾染似笑非笑地看着耶律猛:“看来克索汗最擅长藏人。”
耶律猛却收了笑意,神色板正地看着她:“因为本汗赔不起。”
顾染一愣。
耶律猛又说了些什么,她难得地记不清了。唯有一句,终日缠绕在她的耳边,挥不去抹不掉,只能生生记起。
“很快你们都会知道,耶律俈,将是本汗身下王座的唯一继承者——他会成为,大赫的汗。”
☆、不识庐山真面目(11)
太和殿。
萧彻自回京后,便未在百官面前现身过。但他一向冷肃威严,纵是多日未见,也没有人敢来询问他曾去往何处,做过什么。
或许也是因为没有人在意。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位杀伐果断的摄政王。
唯有赵廷尉,在不经意间与萧彻的眼神对上时,朝他微微一笑。
众臣对大赫的求和大多心持怀疑,但萧彻既已收复失城,大赫也已退兵至乌澪江外,条约的签订便势在必行了。
宋太尉突然走了出来,朝萧琉恭敬地一礼:“陛下,臣有一惑。”
萧琉眉梢微挑,声音却很平稳:“说。”
“若大赫再次来犯,凤新又当如何?”顿了顿,“大赫的多次失信,已经展现了他们的狼子野心,难道凤新要继续养虎为患吗?!”
众臣哗然。
萧琉看着宋太尉:“所以卿的意思是?”
“北伐大赫,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卫绍当下走出行列,行礼直谏道:“启禀陛下,大赫国内农商不济,唯一强盛之处便是军事。依凤新眼下之力,北伐只会两败俱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乃动摇国本之事,望陛下三思!”
宋瞻冷笑一声:“卫将军是多虑了吧。如今天下强国只得凤新大赫与南国,而南国又向来与凤新交好,如何会去做那黄雀?”
兵部尚书孟真亦来凑热闹:“但南国与凤新的联军事宜迟迟没能定下,一切还未成定局。”
宋瞻身为太尉,名义上执掌兵部,孟真是他的人。
卫绍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却是想将脏水泼到南国上,忿忿道:“孟大人好说法。这是凤新和大赫的恩怨,何须牵连到南国。”
宋瞻见卫绍生气,笑容倒不如方才冷冽:“卫将军言重了。摄政王妃可是南国左相之女,孟大人怎么针对南国呢?”
点到自己的头上,萧彻却只是淡淡抬了抬眼皮,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知晓说不过宋瞻的嘴皮子,卫绍收起恼怒,以免给萧彻招祸。
宋瞻朝户部侍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站了出来,向萧琉报了一串数字……总之就是想证明,若要北伐,粮草兵丁不是问题。
甚至连钦天监的人也上前,称今年正式出征的好时节。
在一片吵闹中,终于有人问出了一个问题:“那由谁领军呀?”
吵闹声霎时消失,殿内一片安静。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偷偷注视着立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萧彻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抬头,淡淡看着萧琉。
萧琉微微皱眉,面上现出极为严肃的神色。十二岁的孩子,经过七年的历练,已有了天子的威严。
“朕以为卫将军所言有理。凤新眼下还未到能开战之时。”
卫绍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宋瞻仍不死心:“陛下——”
萧琉慢慢截断他的声音:“依方才户部尚书所言,粮草可以支撑凤新北伐至少半年。那,若是半年内没有攻下大赫,又或是期间大赫忽然与周边小国联军,凤新又该如何?”不等宋瞻说话,继续道,“又或是,宋太尉有把握半年内速战速决,将大赫一举拿下?”笑了笑,“若是如此,朕愿任命宋太尉为北伐大将军,领凤新六十万大军……你看如何?”
宋瞻支支吾吾道:“微臣并非此意。微臣——”
“既然宋太尉亦赞成朕,此事便不必再提了。”萧琉淡淡扫了一眼众臣,面上一丝笑意也无,“朕意已决。”
殿内再度鸦雀无声。无人再敢有异议。
萧琉唇边现出一丝笑:“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正欲退朝,殿内突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
“臣,有事启奏。”
萧琉看向萧彻,眸中讶异一闪而逝:“不知摄政王有何事?”
萧彻从袖中取出奏折,恭敬地双手呈上。穆东亲自下阶,取过后又呈给了萧琉。
萧琉狐疑地打开奏折,入目的第一行字就令他震惊不已。他呆呆地看着奏折上龙飞凤舞的黑字,耳边回旋着萧彻淡淡的声音。
“臣请自封北定王,领兵镇守边关,以阻大赫来犯,保凤新边疆无忧。另,臣请去摄政王之位,还政于上。”
萧琉这才意识到为何刚才萧彻一言不发,转瞬又主动拿出奏折。
这是皇叔对皇侄的一次试验,是摄政王对皇帝的最后一场无声谏言。唯有功成,他才会放心离开。
出了太和殿,赵廷尉走到他身边,似是想要说什么,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说。
萧彻朝他温和地笑笑。目光放远,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顾霜正笑着等她,见他过来了,笑着理了理他的衣领:“去寿康宫吧,我让人把他们带过去了。”说完话觉察到旁人的目光,轻轻向外侧了侧。
是才下朝的诸位官员。每个人都走得不快,眼神若有若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