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拿到面前。虽是犯人一样的对待,用食的仪态仍旧必不可少。
她先用还算干净的衣服擦了擦水囊的嘴口,然后举着水囊,将水倒入口中,并不与其直接接触。每喝一口略停顿片刻,以免一次太多反而愈喝愈渴。这样喝了几口,才把面饼拿到手上。
就着光,看到表层已经沾染了一层灰。想了想,以为还是体力重要,张嘴便要去吃。却在最后一刻停下。轻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将面饼的表皮撕去,露出干净的内穰。这才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她吃着吃着,想起在南国珍酒美肴的日子,忽地一笑。庆幸这些江湖人,虽粗蛮了些,却并不打扰或催促她用饭,让她一路都有难言的清净。
“明日便到地方了。咱们头上悬着的刀,可算是要下来了。”
“你没听说过,行百里者半九十吗?关羽还大意失了荆州呢!今夜都给老子好生警醒着!不到最后,不许放松!”
“哎,都听您的!”
几人的对话隐约传到顾染的耳里,逗得她一笑。她历经辛苦才到了此处,怎好一下就回去了呢?
不过出去后,定要与西汀见上一面。这几位押送者的身份,实在令她好奇。
秦昇脚步匆匆,来到书房才见门外侍立着吴嬷嬷。这才想起已是酉时了。
屋内听见了动静。
“是秦昇吗?进来吧。”
吴嬷嬷朝他行了一礼,说不上谄媚,却十分恭敬。他微微颔首以对,便走了进去。
两人似是在作画。秦昇一哂。前些日子自家王爷得知胎教一事,便常常念些兵书给王妃听。初次还好,到了后面,王妃便就不依了。说万一是个女孩,岂不是教偏了。王爷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但想是拗不过王妃,这几日大多是吟诗作画。哦,偶尔还读读策论。
顾霜见秦昇进来,脸虽是不红了,握着笔的手却下意识想松开。
萧彻觉察到了。将右手覆在她的柔荑上,在她耳边轻轻一笑:“恩,这只鸟还没画完呢。”
她侧头看着他,鼻尖无意触到他的下颌,也是笑:“有人来了。不要闹。”
萧彻仍是笑。却依她所言将手挪开,复放在她的腰上。
顾霜见秦昇似有话要说,轻声道:“你们有事商谈吧。我先回屋了。”正欲起身,却被人拉住。
萧彻示意她坐下来,沉眸淡淡对着秦昇:“可是沈昙那处有结果了?”
秦昇见萧彻并不打算瞒着,恭敬道:“正是。”稍顿了顿,理理思绪,便将具体结果一次性说了出来。
“沈医女发现,关键的药材是万槐叶。其长约六寸,叶状,棕绿色,边缘有细小锯齿,主要用作止血化瘀。因寄生于槐树而得名。产量极为稀少,是南疆特有的药材。
万槐叶与车前草经过大概三日的共生后,便可融合形成月夜伽蓝的根胚,再有七日,月夜伽蓝便可完全长成。九华山的野草甚多,但亦十分分散,是以沈医女猜测九华山的药海原来应有相对集中的车前草草群。
无论是万槐叶还是月夜伽蓝,都是疗伤圣药,对人有利无害。但若将万槐叶与檀木融为一处,便能制出无色无味的毒.药。这种毒.药沈医女暂时不能完全制成,因为少了几道必要的工序。而这工序应只有南疆才能明白。……毒.药服下的症状是疲乏与嗜睡。药物本身便不起眼,产生的症状亦与普通病症无异。是以沈医女说,这药实是慢性杀人的最好法子。”
不用想也知沈昙说这话时眼中的冷讽。
萧彻的面色很不好看,他不想吓着夫人,默了片刻才开口:“沈昙的意思是,若能控制好用量,便能使人在计划好的时间里……死去?”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喑哑到了骨子里,多出莫名的沉重。
“是。”
屋内一下静默。顾霜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若萧彻的猜测是真,无论背后是谁,他们目前还有很多的事需要去做。
她轻轻碰了碰他。
萧彻安抚性地摸着她的小腹。将头抬起,目光幽深:“派暗卫查探以下的事情:一,当年南疆的毒.药如何进入了凤新。韩国公府为先。”顾霜一愣。他这是几乎断定,一切是韩縢所做。
“二,查探当年沈易之死。”坠崖。怎么偏偏就坠到了车前草最多的一处,身上还带着万槐叶?
“三,将先皇生平所用之物,尤其是檀木所制,好好清查一番。”目前只有猜测是不够的。他需要证据。最直接的人证已经不在,物证想必亦被清理了个干净。但间接的人证物证,应不会完全被销毁。
秦昇一一应下,只是这第三个有些犯难。先皇御用之物,大多随其一起入了帝陵。难不成要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前去盗取皇陵吗?且不说不合礼法,光是那陵墓里的机关恐便要了他们半条命。能不能进去还是个问题,莫说如何出来了。
顾霜却想起宫中的医簿制度:“不能直接打开医档,查看当年的药方吗?”
秦昇解释:“明面上的药方虽是如此,但实际可能被人故意添改君药辅药,从而改变药效。”
顾霜腹诽,那这医簿制度还真只能用来查查药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尽于此。医簿制度看似鸡肋,但弑君一事非同小可,若是哪一处未能打点妥当,便极有可能暴露。
所以,最明智的选择,应当是绕过医簿。看似多走了些弯路,实际上却避免很多麻烦。
但他们要如何……顾霜忽然想起了慈宁宫的香味。
眸光一亮。她急忙转身看着萧彻:“夫君曾说过,能将物什染上药效的工艺只南国才有。那么,当年若是下毒,对象应不是随身所用的器具。”
萧彻一下明白她的意思,接道:“但是他们可以将万槐叶和檀木作成香料,就算有人查验,亦是无色无味,事后更好清理。”
顾霜连忙点头。
萧彻忍不住亲了亲她,夸道:“夫人真聪明。”
秦昇忙将头一低,唇角微微一弯。耳畔传来萧彻的吩咐:“着人查探当年给皇室提供香料的皇商。其中必有蹊跷!”
九华山风景依旧。韩旷慢慢走着。任往事纷至沓来。他在几人中年龄最长,儿时的记忆大多是和他们相关。他记得他们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样子。唯独不记得自己的。
又想到那日街巷里的大汉。皱了皱眉。那两人并非临时起意的恶徒。或许霓裳不能再跟着他了。
但想到这样的结局,他心里竟会有难言的空落。其实一早便不当将她带回来,但她在马背上的神情却莫名触动他的某根心弦。
这样想着,无意识之中,他到了药海附近。不欲与萧彻的人直接接触,转身准备离开。却偏偏想停下来。
人心是很难违背的。否则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