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为中军三营。
刘景的军队中,中军是主力, 左右两军居于其次,左右两军的训练强度一直比不过中军。前一场战事, 突击的前锋出自中军, 右军护卫粮草, 左军分散掩护。从来都在正面战场上的中军确实是个能出战功的地方, 可这些战功并不是鄯善果园里头的葡萄, 伸手就能摘下来的, 全部需要靠命来搏。
刘易尧没有说话。
他虽然是个小部落酋长的儿子,但是因为那个部落实在是太小了,因此他的战甲甚至连普通军户都比不太上。那件皮甲在之前的战役中破损得完全不能看了,伙长给他又弄来一件,然后领着他去了他的新营帐。
按大燕军队编制, 底层士兵五人一组为伍,公用一个火灶, 叫一伙。他本以为自己作为康平亲兵, 应当是住到康平的营帐附近, 却没想到还是来了中军三营的其中一伙。进了营帐才知道——原来同伙五个,全都是康平亲兵。
康平毕竟是金枝玉叶公主之身,从宫中出来参军虽然遭到了皇室的反对,但她最终还是成行了,宫中也派出了人来保护她。不过她对那些随行的宿卫非常的不满,一到漠北就将他们全都分散下放到别的营队。在这边天高皇帝远的,她几乎可以在军令允许的范围之内为所欲为。随行前往的龙都宿卫大多也都是胡姓高门子弟出身,这辈子都没想过要跑来基层军营,被康平撤去军衔直接分散进行伍,他们这帮贵公子们,实际上的能力还不如穷苦出身的军户们。
康平是抱着保家卫国的一腔热忱前来的漠北。在龙都她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天潢贵胄,但是柔然人并不在意他刀下的是个金枝玉叶还是军户之子,她的性命,要么是自己夺取军功的保障,要么成为柔然人的军功,没有别的选择。这种龙都来的烫手山芋,一般军队上层的做法就是把她放在安全的地方,叫这个小公主体验一下生活,就可以滚回龙都继续嫁人做她的贵妇了。
尽管康平在离开龙都的时候告诉她的宿卫们,她是铁了心要进中军的,那帮宿卫们也没有当一回事。他们满心满眼地以为,公主只会在漠北成为一个吉祥物,需要振奋士气的时候拖出来溜上一圈。而作为相随亲卫的他们,平常也就保护保护公主的安危,虽然比龙都艰苦了一些,但跟着公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到时候战事结束,回到龙都,肯定就是加官进爵了。
不幸的是现在的中军主将刘景并不是寻常的将领,他也没有一贯的惯性思维,这个公主殿下想要进中军,那就进,想要当前锋,那就做,被柔然人砍死是她自己找的,战场上生死由天,同他无关。
因此天潢贵胄的公主殿下进了中军,她的那些龙都宿卫惊呆了。如果跟着公主进前锋营,那就是天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们之中确实不少人家里还有爵位等着继承呢!
康平大怒。走之前说好的本宫要进中军,要做前锋,你们当本宫真是说笑的么!
然后康平就把自己身边的亲兵整个儿清洗了一拨。原来她的亲兵全都是鲜卑贵族,在龙都的时候鲜花美人簇拥的羽林虎贲,到了这儿,全部成了她看不上眼的孬蛋,她几乎是连踹带赶的丢去了各营底层,不是想要安逸么?不是不敢冲锋么?统统和黄毛小子看粮草去好了,要么就直接滚蛋!
然后她又开始不停物色新的亲卫。
刘易尧,或者耶易于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得到康平的青眼了。
上一场战事中,柔然人不过是来探听下虚实,所以主力没有上场,派了左右两军的几个小营前去混淆视听,以图放松柔然人的戒备。耶易于所在左十七营就是用来做□□的。
但战场上总会死人,上层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填进去几个对于主帅来讲“并不多”的伤亡,分散到个人,却是鲜血淋漓的生命。
柔然从河西侵犯大燕领土是燕国历史上头一遭,这些河西匈奴、或者匈奴别部的军户都是临时集结。耶易于刚刚到左十七营没有几天的时间,甚至还未来得及经历一场完整的训练,就被送上了战场,成为中军精锐主力的探路石。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将同伙的伙伴和他们的名字对上号,那些人就已经不见了。他也不知道那几个是战死了还是同他一样被重新整编进了别的营队,但至少他记得,当他从草丛中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周围半人高的草地里头,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尸体。
夏季蔓延至天际的原野,野草所吸食的全是人的骨血。
康平能看上他,是因为他是从死人堆里站起来的吧?
同伙的其他四个也同他一样,此前都被编在被送去做□□的左军,全是被康平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幸存者。
伙长是个看上去很憨厚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张混血混到杂得一点儿也看不出血统的脸,说他姓贺赖,却没名字,名牌上头也就写了个贺赖的姓氏,因为饭做得不错,大家就都管他叫贺赖师傅。他之前也在左十七营,同耶易于不是一伙,但打过照面。不过比起耶易于的容貌出众,贺赖师傅的容貌简直是普通,耶易于的记忆对于这个贺赖师傅也是很陌生。
因为五个人全是从战场被捡回来的,大家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伤,耶易于这种只是小腿上中了一箭的简直可以算是毛毛雨似的轻伤了。不过神奇如贺赖师傅,却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乐呵呵地开火给他们做饭。
耶易于靠在自己的铺上按了一下伤口,锐痛混着贺赖师傅灶上的香味传来有种诡异的真实感。他发觉似乎因为这个伤口,此前断断续续、时间线混乱的梦境似乎化为了真实,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就连靠在榻上等吃饭的无聊时间都没法跳过去,得一点一点硬挨。
耶易于到了伙中,两三天没有见到康平。
他们这伙出了伙长,全是伤残,第三天到了三日一次的训练的时候,却还是都被赶鸭子上架得撵着去了校场。在那儿,耶易于才第二次见到康平。
她还是穿着一身干净漂亮的明光铠。
中军之中大多都是河凉的军户,就算是五部的匈奴贵族,也鲜少有人能穿得起她那样漂亮的盔甲。
她那一身明光甲看着简直就像是行走的发光体,盔甲上没有一丝凹痕,站在校场中央像是一尊天神。
耶易于等几个经过的时候,她瞥了一眼他的伤腿,朝他微微挑了挑眉。
“嬉皮笑脸做什么!”
校场的高台上,一个黑皮甲的老将士暴喝一声:“不知道军纪的么!”
康平骤然回头,那老将军身上的皮甲和她那身锃光瓦亮的明光铠截然不同,满是刀兵的凿刻痕迹,一看就是在沙场上滚过的。她转过脸去翻了个白眼,正要安静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