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上也做了十年了,却没什么显赫的政绩,说不定哪天圣上想起来你还待在青州,就把你随便平调到别的地方去了,你看,冀州几任刺史没有治理好水患,都换了几轮了?但是若治好了这帮流民,你这青州刺史的位置,岂不是还能再多坐一会儿?”她的目光扫了一圈雕栏画栋的庭院,“青州府好不容易打理得那么漂亮,步六孤大人你舍得走么?”
步六孤继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这青州府他可是花了大工夫打理的,实在是不想回到步六孤部原来的代北地方去了。
“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夫人何必对流民的事情那么关心……”步六孤继问。
康平简直想扒开这个刺史的脑壳,瞧瞧里头装的什么玩意儿——该聪明时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慕容江山绵延百年,交到慕容焕的手里,慕容焕又是她一手推上皇位的,结果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等她这回死透了,回归西方极乐看见列祖列宗,他们问起来:“慕容康平,你送个昏君上皇位,让我大燕江山半壁倾颓,你对得起你阿耶、大父、曾大父么!”等黄泉路上见到翟融云,翟融云问她:“慕容康平,你说你要重现世祖之治,创胡汉共治太平盛世,你可做到了?”她要怎么回答?
她还是镇国公主的时候,说什么要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话,那是进取。可她现在是郑珈荣了,再说什么“我只想这天下海晏河清”这样的话语就有些——过于滑稽和野心勃勃。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气定神闲地回复:“佛渡众生,我只是看不惯人世疾苦罢了。”
步六孤继瞧她突然换了张慈眉善目的脸,心中直犯嘀咕:谁相信这么个大杀胚还普渡众生,这夫人肯定是在帮她姐夫太子旭立政绩呢。如今太子旭已经十七岁大婚,却还未监国,朝中根基薄弱,大权旁落在冯后的手里,要知道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十岁就已经在长姐康平公主的辅助下监国了。
康平也不管步六孤继是否在心里给她贴了“太子旭一党”的标签,总之他不再追究她的动机了。她微微颔首,吩咐道:“把这位尔朱部酋送走吧?”说得像是叫人去清理掉地上的灰尘一样轻巧。
步六孤继忙不迭答应:“是,下官这就去清理!”
可他回到房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方才被那世子妃一身的威压给镇住了,脑子都生了锈,全然被她牵着鼻子走,这回停下来再仔细回味,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来。他慌忙唤来杏娘:“快去,着人到城外兵营去通知尔朱光这件事情!”
*
尔朱光是尔朱阿奴的侄子,一早醒来,他本欲与尔朱阿奴议事,行至他的帐中,却发现并无人在。
他微微蹙眉。
叔父的好色之名满营皆知,他在冀州之时便帐中女奴成百,到了青州更是肆无忌惮起来,常常出入青州刺史府上,做些不可言说之事。清晨人不在营中,多半昨夜又去采花了。
尔朱光对此颇为不齿。青州刺史现在忌惮尔朱部的武力,对他们唯唯诺诺,保不齐哪天就兔子急了咬人。对于尔朱阿奴携全部落从冀州奔逃至青州,顶着州兵名号行匪徒行径一事,他也颇有微词,只不过如今尔朱部是尔朱阿奴的一言堂,他插不上话。
他身旁的门客葛戎道:“大人,将军若再这样不约束自己的行径,叫朔州本部知晓只怕不好。”他们在冀州还都是黄籍的府户,到了青州,混到现在,连个白籍都没有,说是有名有姓的尔朱部,实际上不过是流民匪罢了。
胡人颇重军功,纵使这几年边境上没有大的战役了,保不齐过两年会有。到时候失去了黄籍的尔朱部没法上前线,攒不到军功,整个部落就废了。尔朱阿奴短视,不代表尔朱光不知道此事厉害。
他怒道:“叔父如今刚愎自用,几个长老都是在柔然一战中拿了几转军功的,够吃好几代了,何必管我们这些新一辈的死活,如今我又如何劝得动他!”
说罢,他愤然转身,准备离开。
此时却跑来一个汉子,见到尔朱光,眼睛亮了亮,冲过来问道:“可是尔朱小郎?”
尔朱光见他面善,却不记得他是何人,打量了一番问道:“正是,你有什么事情么?”
汉子面色焦急:“尔朱小郎,我是青州府上,昨夜你的叔父夜闯镇西王世子妃寝室,被世子妃所诛!”
尔朱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汉子急匆匆道:“尔朱将军昨夜闯入世子妃的寝室,被世子妃所诛!”
尔朱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方才还在和葛戎讨论,若是尔朱阿奴再这样放浪形骸,总有一天会自食苦果,然后现在就有个人来告诉他,尔朱阿奴昨日去采花,被花给杀了?
他内心涌上一股狂喜,面上却硬生生地压住,端出一张青黑的脸来,严肃问道:“我的叔父被哪个世子妃给杀了?”
汉子以为他不相信,忙说:“是镇西王世子妃,昨日刚刚抵达青州府暂住。现在尔朱将军的遗体就在青州府,请小郎赶快去一趟。”
尔朱光怒道:“我叔父为了广固的安全殚精竭虑,你现在告诉我他昨天被人所害,通知我去领尸首?你当我尔朱部是什么!”
汉子瑟瑟发抖:“这……因那位世子妃是太子旭的姨妹,颇为跋扈,且尔朱将军确实死在了她的房中……刺史大人认为此事目前不宜宣扬,望小郎去过,同大人商量。”
尔朱光怒发冲冠,目眦欲裂:“你们青州府必须就此事给我们尔朱部一个交代!”
汉子就差跪下来了,慌忙道:“大人定会交代此事!请小郎赶快去吧!”
尔朱光吼道:“我自然会去,你去禀告你家大人,我一会儿就到!”
汉子闻言,立刻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尔朱光见他离去,只觉得心口乱跳,转头看向葛戎:“他方才说尔朱阿奴死了?”
葛戎唇边扯起一抹笑:“是,死在了女人的榻角。”
尔朱光此前那副暴怒气急的模样此刻已经收拢了下去,垂眸微微沉思。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尔朱阿奴这会儿碰上个刺头,也是他的报应。只是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青州府,消息传入部落只怕会引来大乱。
葛戎道:“此事对小郎来说未必不是好事。部酋一死,如今谁能接管部酋之位?若小郎能将此事妥善处置,那帮长老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或许凭借此事还能再同朔州的本部联系上,重新迁回去也不是不能。”
尔朱光本就苦于自己人微言轻,被尔朱阿奴带着在青州做匪,永无出头之日,若能以别部部酋之位,领着部落回归朔州,将来若有战事,点兵肯定能点到他,或者说不定直接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