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她就已经学会收拾衣物,打扫房间,最后安静的坐在小板凳上看她温习过无数遍的课本。在她学会常用的文字后,她开始阅读课外读物,此后对书本的爱好一如当初,甚至着迷。
很难想象,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爱好全然不同的人——即便她们是名义上的堂姐妹——会走到一起,并比村子里任何同龄人的友谊更为坚定。
香烟在指尖燃尽,华怀卓突然被惊醒,茫然四顾,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她陷入了短暂的浅眠中,明明只有五分钟,她却在梦中把前二十八年发生的让她永生难忘的事情都回顾了一遍。即便有些事模糊到只剩一闪而过的影像,由此而催生的难过,想哭的欲/望依然如初。
在外人看来,她比沈华开朗活泼,坚强如男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伪装的比较好,真实的她自卑懦弱,至少头十八年是如此,只不过是现实无情的残酷教会了她如何生存,活下来。相反,外表柔弱的沈华有一种令所有人都汗颜的倔强,她认定的事无论多难多久,她都会坚持到底。实在没有办法时,她也会拐个弯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阿华。怀卓在心里念了一遍。
村里人的午睡还在继续,华卓怀的思绪再一次飘到了一个月前。
那天她回到村子里时已是傍晚,不同于她离开时的光线昏暗,道路两旁那用砖块砌成的房子门前,几乎每家都装上了白炽灯。村子的变化不算大,当初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不过变得更好。
在自家门前台阶上吃饭的人看见她无不惊讶,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似乎想辨认出她是谁家大逆不道的女儿。怀卓对这一切猜测置之不理,她沿着熟悉的路一直向前。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跳加快一点。她不知道等见到家人时会不会心跳如雷而亡。她先见到的是一群玩耍的小孩,男孩居多,只有两个女孩。
她那一代也是如此,读小学四年级后,比她大的小姐姐们纷纷离开村子去读初中,甚至是高中。和她同龄的只有沈华和另一女生。大概是因为性别不均的原因,三人组成了一个小圈子,这种因无奈组成的关系最终也随着学校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她停在那群孩子前。孩子们刚放学回来,趁着晚饭还没端上桌,扔下书包聚集欢闹了起来。他们正在玩一个团体游戏:跳房子。见到她,齐刷刷的停了下来,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她。她没有开车回来,所有的一切穿着打扮无邪的暴露在空气中。洁白的白衬衫,墨黑的小西服以及一双矮跟靴。标准的职业装,端庄高雅,出席任何会议都可。
但在孩子们看来就有些不伦不类了,尤其是那头栗色的长卷发。其他孩子还呆愣时,两个唯一的女孩,个子较高的那个回过神,仰起小面孔来看她。那是一张酷似沈华的脸。
她是华萤,沈华和华荣进的女儿。她约莫四五岁,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留着一头男孩似的短发,摸在手里扎手。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闪着纯粹的天真。虽面容和母亲相似,气质却完全相反。凭心而论,她更像华家的后代,年少时活泼好动总是惹祸。青春期时心事重重,不再轻易表露任何情绪,成年后阴郁入骨,无人能懂。
华怀卓瞬间愣在原地,悲伤到不能呼吸。虽然早有准备——前几年的来信里父亲告诉了她这一消息——可她一直在逃避,仿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现实却是,她唯一爱的堂姐,结了婚,有了小孩。
忽然,在离她们不远的房子拐角处,探出来一只小脑袋,小男孩用他甜美的童音喊道:“阿姐,阿妈喊你回屋吃饭!”
孩子们立刻一哄而散,画在地上的房子也被混乱的脚步蹭掉了几条线。怀卓失魂落魄的离开,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勇气烟消云散。之前那拨吃饭的人仍在吃饭,看她的眼神依然惊讶,只是这一次他们变成了怀疑她是否走错了村子。
只有上了年纪且富有经验的老人们敏感的察觉到:世道要变了。
华怀卓回到村口,拨通了现任助理的电话。不多时,一辆黑色名车驶来。一个月后,她将开着这辆车带着失而复得的勇气重回华溪村。
助理刚停下车,还没来得及询问她为何突然改变计划,就被一个急切的、炽热的吻失了话语。
她跟了她两年,是她众多的情人之一,也是最听话,最懂她的人。亳无疑问,这位小助理爱了她两年,也和她做/爱了两年。偶尔她会留在她家,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小助理就会担起原本的责任,为她准备早餐。通常,小助理会随意套一件宽松的衣服,光着两条腿在厨房里忙活。每当这时,怀卓都会有种恍惚的幸福感。兴起之致,她还会从背后抱住她,把手伸到她的腿下面,从而推迟吃早餐的时间。
华怀卓从不主动寻找猎物,只会等待迷途的羔羊投入她的怀抱。但有一点,猎物们都是女性。她为她们提供职位,教会她们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里生存下来,但她从不给予她们金钱。相对的,她们给她提供身体,或高或瘦的,年轻的,青涩的身体。这是很公平的交易,也同样讲究你情我愿。因此从没人抱怨,她们互不相欠。
对于华怀卓来说,这是肉体上的不忠,灵魂上的绝对忠诚。自始至终,她爱的人只有沈华。
“回去吧。”怀卓坐在副驾上,闭上了双眼。懂事的助理不再询问,她了解她,现在最该做的是发动车子,离开这里,最好再来点音乐。在音乐的环绕中,当初父亲写给她的信件浮现在怀卓眼前:阿华要和荣进结婚了,你要回来参加吗?
她拒绝了,没有任何理由,连回信都不敢。潜意识里她怀着某种自欺欺人的态度,相信这只是父亲写错了。或许要结婚的不是阿华,而是她弟弟或者村里的姐姐们,任何一个都好,只要不是她的阿华。
然而四个月后,又一封注定打破她这种自欺欺人幻想的信件如期而至:阿华怀孕了,全家都很高兴。
六月后,带着宿命般意味的信件再次到来:阿华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取名叫华萤。
华萤。这个名字如同一块重石肆无忌惮的压在她心口。
华怀卓扔掉指尖的香烟,打开了车,午后炽热的风吹进来,她觉得车厢内的烟味有些重了。她打开某个暗格,取出一瓶香水,往身上喷了几下,继续靠在座椅上,等着烟味散尽,被香水掩盖。
外头开始有动静了,村里人逐渐苏醒,尤其是孩子们,国庆假期结束了,她们该去上学了。大多数孩子已经学会了自己背上书包去村子里的小学校。学校在怀卓那一代就已存在,有段时期还停办过好几年,最后还是因为村子里孩子越来越多,村里人才费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