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酒气,他说:“又喝酒,最烦你喝酒了。”
郑微娇憨地笑了笑,“别说烦我,说一次喜欢我。”
他低头,没有出声。
她又开始摇晃着他的手耍赖,“说吧,说吧,你今天让我哭了,说点儿让我高兴的,一句就好。”
陈孝正的回答是用力拥住她,他抱得那样紧,她一度以为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傻乎乎地想,也许她愿意这样死在他怀里。
两人坐在静谧的茅以升塑像园的时候,她把头靠在阿正肩上,他问她:“每个人明明都是独立的个体,一个人怎么能那么依恋另一个人,以至于离不开也忘不掉?”
她说:“把你换成我,让你有我的思想,过我的生活,一天就好,可能你就会懂。”
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子,正色对他说:“为什么你不问我照片里的人是谁?”
陈孝正看着别处,“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和今天白天的时候害怕知道答案,现在又觉得他是谁,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可以不想知道,但是她想说:“照片里的人是林静,他是我从小喜欢过的一个人,后来……他去了美国,阿正,现在我爱你,可我不能对你说,我会彻底忘了他,他是我回忆的一部分,我珍惜我的回忆。”
他低头吻她,当她脸色酡红地在他怀里喘息的时候,他低声问:“他也吻过你吗,他比我好吗?”郑微乐了,“你真笨!”
平息下来之后,他抱着她说:“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我家是单亲家庭,我没有爸爸……”
郑微插嘴,“我也是单亲家庭的小孩!”
陈孝正摇头,“不一样的,你至少父母健在。我爸爸却很早就病逝了,我是遗腹子。我父母都是我们那一个大型机械厂的职工,我爸很有才华,他在世的时候是单位里的总工,只可惜去得太早。我爸妈感情很好,他走的时候我在我妈肚子里才三个月,听说包括我外婆在内,很多人都劝过她把孩子打掉,她死也不肯,说有了这个孩子,她才能活下来,大家都没有办法,所以世界上才有了我。”
“你没有办法理解一个寡妇对待唯一的儿子的心,对于我妈来说,我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长得很好,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男人不嫌弃她带着个拖油瓶,愿意娶她过门,她通通一口回绝。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也知道她一个人不容易。这么多年,她为了我,硬是把找个伴的念头生生掐断了,她总是说:‘你知道吗,阿正,看见你,我就觉得你爸还在,他就在我的身边,只不过我看不见他,我怎么可以再找。把你养大,让你成才,我什么都满足了。’我爸不在后,她一个女人拉扯个孩子过活是很不容易的,机械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她为了我,把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几乎是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供我上学,尽量给我好的生活,自己则勒紧裤带过日子。真的,我就是她的一切了,有些事情你没法理解,直到我念小学,她还风雨不改地到学校来接我,中学之后,在我的抗议下,她不敢来了,但是她计算好从学校到我家的路程,我只要无故晚归了十分钟,她在家都要急疯了,她说我要是有什么事,她这辈子就算是全完了。
“她那样期盼我成才,希望我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小孩子总是爱玩,我十来岁的时候,因为一次贪玩,很晚才回到家,连作业都没写,她就灯也不开地坐在沙发上等我。我一回来,她就没头没脑地打,用手、用鞭子,当时我的背被抽得都是血痕,我第一次那么讨厌她,不就是玩了那么一回嘛,就一回,她居然下那么狠的手。可是后来她抱着我哭了,哭得比我还凄惨一万倍。她反复地强调,阿正,你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希望,你不能行差步错,一步也不行!她哭得我的衣服都湿透了,那一次我才明白,一个人要是伤害了另一个他爱的人,绝对比被伤害的那个人更痛。”
“她近乎卑微地讨好着我的老师,从小学到中学,就有一个很朴素的观念,她希望他们好好教育我,这样我才有出息。所以,下雨的时候,她上着班特意从单位请假出来,给我送伞也给老师送伞。她还在上着课的时候给班上送一些东西,她没有什么钱,无非是送些订书机、黑板擦之类的。老师很为难,同学们都笑她。的确挺好笑的,但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明白她的心。她的爱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没有她就没有我,所以我不能辜负她,我只有向前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要成才,要有出息,不能让她失望,绝对不能!”
“微微,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有些事情是生来就注定的。我知道我要走的路,也知道我一定会到达那个地方,可是我唯独不知道会有你。”
郑微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他描述的是一个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她唯有紧紧地依偎着他,“到达你的目标跟我并不矛盾呀。”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但愿如此,微微,但愿如此。”
“今天的事,还是你不对!”她指责道。
他忽然红了脸,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我道歉吧。”
“道歉谁不会呀,打我一大棒,才给颗小糖,你过意得去吗?”她得理不饶人。
“那你要什么。”
她说:“阿正,给我个未来吧。”
他别无选择,闭上眼,轻轻点头。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快一年吧。”
“是十三个月,怎么才十三个月呀?”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跟他在一起应该有半辈子那么长了,原来不过是十三个月。她现在觉得,青春有什么用,她恨不得一夜之间跟他一同白头,顷刻就白发苍苍,到那时尘埃落定,一切都有了结局,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再也没有未知的未来和变故,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他们分开。
第十章 唯有疼痛可以铭记于心
郑微她们跨入大三的门槛之后,本该光荣毕业的老张因为同一学年两门必修课补考未通过而惨遭留级,再一次印证了围棋社即留级社的传言。老张为人一向不错,对此郑微她们一干人都深表同情,只是不理解,专业课的补考都是在学院内部进行的,弹性相当之大,以老张的人脉和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按说断无可能落到留级的地步。不过他本人倒是满不在乎,逢人便说:“母校风光如画,师弟师妹如此可爱,我怎么忍心抛弃他们提前离开。”留级后的日子,他照样乐呵呵的,该干吗干吗,据说在校外还跟朋友合伙倒腾着一些小生意,大多数时间在校内都看不到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