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换鞋,三个人默契地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贺继山自己坐在单人沙发里,看着对面两人坐在一起,忍不住又想掏烟。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身上的烟都抽光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
将手收回来,沉声道:“我今天听到、看到了一些东西,冲击很大,咱们……聊一聊吧。”
贺飞章干巴巴地说:“哦。”
贺继山:“什么时候变成寄生者的?”
贺飞章:“五个月前。”
细算下来就是7月份的时候,贺继山回忆当时自己在哪里,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是和临省警局合作调查一宗连环命案,一帮警察没
日没夜凑在一起开会,结案的时候大伙几乎全掉了十斤肉。
他回忆着那时的事情,问:“怎么不和我说?”
贺飞章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爸的表情就跟审犯人似的,不由气道:“和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接电话。”
这完全是气话,贺飞章自己心里清楚,当时就算不和ao分部签那个保密协议,自己多半也不会立刻就去找贺继山。
在无法掌握身体里那股不可控力量,无法确定它的危险性之前,他不敢去找任何熟识的朋友和亲属。
贺继山听他这么说,脾气也来了:“臭小子你——”
父子俩转眼就又要怼起来了。
周放之前一直安静听着不说话,这时突然道:“关于飞章之前的事情,他自己多半也已经搞不清楚了,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问我。”
贺继山那个气的啊。
什么叫贺飞章的事情他本人也不清楚?照这人的意思,他周放还成了最了解他儿子的人了?
这还了得?!
贺继山警惕道:“你跟飞章什么关系,还能代替他跟他老子说话?”
周放:“我……”
贺飞章:“他……”
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抢在周放之前脱口道:“他是我老婆!”
周放:“……”
贺继山:“……”
“老……”贺继山身子一歪,震惊道:“老、老老婆婆婆婆……”
贺飞章:“呸!不是老婆婆,是我老婆!”
周放平静地打断他:“贺先生,我是飞章的监察员。”
贺继山捧着胸口,感觉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以这种形式,给他老子拐回来一个儿媳妇儿?莫非……其实是这臭小子,拐带了人家一个大好青年?!
再看周放那张沉稳的脸,贺继山有点尴尬了,有心想问一下两个人交往的细节,又拉不下那个老脸,索性道:“监察员又是什么玩意
儿,你们俩最好都给我交代明白了。”
贺飞章:“那个……”
“没有隐瞒您的意思。”周放面色不改,恭敬道:“我最开始确实只是飞章的监察员,他之前被cte这个反人类组织当做实验品,
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又做过一次记忆清除手术,即使后来想起来一些,想必也不太好回答您所有的疑问。”
贺继山才刚调整了一下自己那有如坐着云霄飞车一般的情绪,还没把这口浊气喘匀,就又被周放一番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砸得懵了一
下。
“等等。实验品,cte?”他立刻抓住了周放话里的关键词,目光犀利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说得清楚一点。以及
,你说你是他的监察员,这个监察员……想必也不是我以为的意思。”
“您是他的父亲,理应知道他经历过的事情。”周放说着,转头看了贺飞章一眼。
贺继山立刻会意,他站起身道:“你跟我去书房说。臭小子,老实待着,不许偷听。”最后一句是对着贺飞章说的。
贺飞章:“……”不是,他本人的事儿,自己还不能听了?
眼见两人进了书房,贺飞章飞快地从沙发上窜起来,猫一样贴在门上,侧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
他早就忘了自己耳力惊人,不用这么凑到门边也能听见里面人说话,此时看见男朋友被老爹提了进去,贺飞章心里七上八下,仿佛正
在经历婆媳大战的可怜丈夫,又想帮男朋友,又不敢真的进去揍他爹。
好男人真特么难当……
贺飞章给自己掬了把辛酸泪,接着扒在门上偷听。
书房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贺飞章:“???”奇怪,俩人进屋不说话,用眼神交流吗?
他还没想明白,书房里,有人拿手指轻轻叩了两下门板。
“飞章。”周放在另一边轻轻道:“不许偷听,去客厅坐好等着。”
周放的声音离他很近,似乎就与他隔着一道门,贺飞章耳朵一抖,差点儿以为对方在向着他的耳朵眼里吹气。
他噌的一下跳起来奔向客厅,末了,还特别欲盖弥彰地喊了一句:“我……我没偷听!”
书房里的贺继山听见他这怂怂的回应,顿时恨铁不成钢。
就这么难耐的等待了一个多小时,贺飞章坐立不安,又挠沙发又挠墙。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六点多了,他叹了口气,干脆拿着零钱出门
买了几把菜,回来以后就钻进厨房,把蒙了层灰的锅碗瓢盆都翻出来,叮呤咣啷的开始洗菜。
等书房里的两人推门出来的时候,他刚好把菜洗完,正踮脚去勾头顶柜子里装小米的密封罐子。
一只手从肩膀旁边伸过来,帮他把罐子拿了下来。
贺飞章扭头一看,果然是周放过来了。
他侧身看看厨房门口,没看见他爸,于是小声问:“你们谈完了?怎么样啊?”
“嗯。”周放把罐子打开,挖了几勺小米出来,一边随口道:“在客厅坐着呢,去和他聊聊吧。买的什么菜?”
“茄子、青椒和豆腐,我还买了点儿五花肉,想吃鱼香茄子还有煎豆腐。”贺飞章答完,又有些犹豫道:“呃,他都……说了些什么?”
“你爸爸对你之前的经历很自责,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周放一边切菜,一边道:“同时,他也对你的未来很担
忧,你现在是s01,套一句老话——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这条路太艰难了,他怕你撑不下去。”
这条路,既是在说寄生者行走在刀锋上的生存之道,同时,也是在说他和周放同性相爱的诸多困难。
贺飞章双手抱臂靠在冰箱上,一边看着周放忙碌,一边默默听他说话。
“你爸不赞同我们在一起,但他不敢和你说。”周放将五花肉切成条状,又把调料一个接一个找出来:“他以前没怎么管过儿子,现
在再端着父亲的架子来指责你,自己也不好受。”
他转头看贺飞章,沉声道:“你应该和他好好谈谈,让他知道你的想法,而不是彼此互相猜疑,最后越走越远。”
贺飞章抬起手臂胡乱蹭了蹭眼睛,低低的应了,转身就走。
周放:“回来。”
贺飞章停住脚步,扭头:“又干嘛……”
周放洗干净双手,走过去抬起他的头,果然看见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他弯下腰,慢慢把贺飞章眼角的一点泪渍卷进嘴里:“红着眼出
去,你爸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贺飞章没吭声,随便他用嘴唇帮自己蹭眼泪。
周放左右看了看,放开他:“去吧。”
贺飞章:“哦。”
他吸了吸鼻子,站在门口酝酿了一下情绪,半晌觉得好过多了,这才慢慢磨蹭着出去,顺手带上厨房的门。
出了厨房拐进客厅,果然看见贺继山坐在沙发上。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主持人在报道国外某个cte的基地成功被北欧寄生者执法队清剿,搜出来大量被非法拘禁的寄生者和普通人类
,有一些已经因为活体实验而死去。
贺飞章看了两眼,发现画面上大片大片的马赛克,想必这些实验体的样子不是太好看。
贺继山盯着电视,嘴里又叼了根烟,自己一个人在沙发里吞云吐雾,看见贺飞章出来,随口道:“学会做饭了?”
“啊?”贺飞章回过神来,找了个单人沙发坐进去,答道:“我不会,就会洗个菜,都是周哥做饭。”
贺继山更愁得慌:他儿子……果然是把人家好好一个良家妇男,给掰弯了带回家了?
人家周放官职高,工资高,长得也还不错,又会开车又会做饭,听说还有好几套房子。他和贺继山在书房里一番交谈,贺继山已经看
出这人行事有度,说话间滴水不漏,是个稳重且成熟的人。
这怎么看,都是个招女孩子喜欢,又招丈母娘待见的钻石王老五。
这么个人,怎么就和他家的臭小子看对眼了?
贺继山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又忍不住腹诽:你周放这么好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不好,偏要来和我儿子凑一对是什么个意思?
但同时,了解了这几个月贺飞章堪称跌宕起伏的人生,他也深刻意识到,如果没有周放,贺飞章大概会长成另一副模样,蜕变成另一
个人。
这是贺继山更不能接受的。
周放对于贺飞章来说是一个特别的人。这一点,就算贺继山不从周放那里了解两人相识的始末,单凭自己这半天下来的观察,也是能
看出些端倪的。
他儿子对着另一个男人时,既有情人间的亲昵温软,偶尔还会表现出一些面对至亲长辈的敬慕之意。
这令贺继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像此时,他儿子虽然坐在旁边的沙发里,眼神却不时向着厨房的方向飘来飘去,估计人是坐在这儿的,心早就飞到另一边去了。
贺继山把烟重重摁在茶几上,清了清嗓子,首先开口:“他……你们相处的好不好?”
贺飞章心里一直琢磨刚才周放说的那番话,他也想着该和老爸好好聊聊,见对方问话,立刻点点头:“周哥很照顾我,爸,你……你
别为难他啊。”
贺继山还是觉得心好痛!
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五个月时间转眼就送给别人了!不对……是转眼就给他领了个男媳妇儿啊!这个男媳妇儿还长得比他老爹都高
,想想就觉得这画面不太好看啊好吗!
贺继山喘了口气,压下心中的各种咆哮。
他继续道:“我听他说了你之前的事。”
贺飞章有些紧张,干巴巴哦了一声。
贺继山:“对不起。”
贺飞章:“……”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看向贺继山:“……啊?”
“你小学的时候,妈妈就不在了。我……不会带孩子,回家就总想起你妈,那段时间,我也……着实不太好过。”
贺飞章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你是个男孩子,我认为男人磕了摔了是常事,爬起来继续走,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忘了,你还是个孩子。”贺继山抹了把脸,
神色有些颓然:“我不想回家,我在这儿和她住了好几年,后来就干脆在警局凑合着睡,觉得也还能应付过去。”
贺飞章低头听着,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那我呢……”
“你去那里,就不管我了。”他红着眼睛,轻轻道:“你就知道给我钱,家长会都是孟叔叔替你去的,我在学校和人打架你也不知道
,老师让叫家长,我就和他说,我没人管,妈妈死了,爸爸在外面抓坏人,很忙很忙。”
贺继山难得有些气短:“飞章,爸爸……”
贺飞章:“再后来我就说我爸有神经病,从五院跑出来十几次了,见人就说自己是宇宙刑警。老师以为我说的是真的,还给我申请了
特殊贫困生补助金。”
贺继山:“……”
满腔的心痛和自责全被这句话打成渣渣,贺继山简直不知到底是该哭该笑,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低声说:“对不起。飞章,是爸爸错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