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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装者】情寄 作者:清和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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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尸骨无存。

    方孟韦打开衣柜。四月的北平有点暖和的意思,可是他觉得冷。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皮衣。因为缺乏保养经验,加上重庆的湿气,皮衣已经开始斑驳。方孟韦用巨大的皮衣把自己包着,蜷在床上,一声不吭。

    除了母亲,荣石大概是第一个对他明确作出“保护”动作的人。那年十一月在被轰炸的上海,他裹着这件皮衣,又暖和又安全。

    第8章 一句诗

    方步亭早上起床都很早。在美国的时候,他与何其沧是两样人。方步亭不信教,却有清教徒的作息表:早上必定五点半之前起床,虔诚地读书学习。何其沧讽刺他“念经一般念书”。晚上九点半绝对要上床就寝,完全没有半点不必要的娱乐。

    何其沧很随性,读书很随性,娱乐很随性,连睡觉都随性。没事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忙起来忙到困倒头就睡。平时唱歌跳舞弹钢琴作诗,全都玩得来,是少数在美国受美利坚少女欢迎的中国男人。方步亭嫌何其沧懒散,早上去敲他的门,强迫他起来早自习。第二天何其沧用英语写了张便条贴自己门上:顾维钧说了,岂止醒着是人生,睡着也是人生!

    然而真遇着大考,方步亭必然考不过何其沧。

    四月份的五点,天已经有亮的意思。方步亭起床整装,坐在书房里阅读文件。方步亭一起,其他人势必不能再睡,佣人们纷纷起床烧热水。方孟韦起床到书房问安,方步亭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跟他聊两句,多数只是点点头。等烧好热水父子俩洗漱完毕坐下来用早餐,天总算亮了,谢培东拖着嘟嘟囔囔不情不愿的谢木兰下楼。

    方孟韦垂着眼睛严肃地吃东西,方步亭突然笑道:“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你何伯伯。”

    方孟韦睁着圆眼睛看方步亭。方步亭叹道:“到底还是他聪明。”

    在美国时两家住得近,一直有来往。何其沧的女儿何孝钰年龄比方孟敖小,又比方孟韦大,不尴不尬。何夫人曾经戏言说要订娃娃亲,方夫人笑而不语。方孟敖嫌何孝钰骄里娇气动不动就哭,方孟韦懵懵懂懂闹不明白女孩子是个什么物种。当初方何两人都获得哈佛大学经济博士学位,南京立即邀请他们回国为党国效力。何其沧一口回绝,言明自己不懂政治,只怕被政治耍。方步亭倒是一腔热血,当即就答应。

    然而……何其沧终究是对的。做学问的书生,永远只有被政治耍的份儿。

    谢木兰完全不知道何家,瞄了一眼大爸,又瞄了一眼小哥。她自己亲爹永远那个表情,瞄不瞄都一样。

    “何伯伯一家还在美国呢。”

    “来北平之前,给我拍了封电报讽刺我,搞得重庆那边的人以为我里通美国,专门找人来询问。”

    这事儿方孟韦知道,他作为三青团骨干也被“询问”了。实际上是调查,要客气点。重庆很紧张,美国政府频繁地在武汉和重庆会晤中共联络组成员,重庆很不快。重庆一直强调外国人完全不能进入一切“根据地”或者“赤化区”,可惜罗斯福似乎对重庆这个“陪都”的信心逐渐丧失。

    “史迪威将军……还是坚持联合共产党。”方孟韦很谨慎地措辞:“总裁对这件事非常愤怒,认为这是史迪威将军妄图干涉国策,所以……重庆对美国有些敏感。”

    方步亭看了方孟韦一眼:“你这解释,非常官方。”

    方孟韦受到震动一般,低下头。方步亭却自嘲一笑:“这样也好,咱家总算能出个懂‘行情’的,也不必总是读书读得一派天真不知死活。”

    方孟韦机械地咀嚼,谢木兰被气氛压抑得不知所措。谢培东啷当着脸咳嗽一声,谢木兰灵光一闪:“大爸,小哥,晏平给我写信了,说重庆一切都好,最近政府宣传复立重庆,到处在修修补补,不必天天担惊受怕‘跑警报’。晏平问我以后打算考哪个大学,我说先考上高中再说吧。”

    谢木兰清清脆脆的嗓音如黄莺出谷,气氛总算不那么熬心。方家在重庆的房子和著名的晏教授毗邻,两家孩子年龄层相仿。晏教授搞“新农村教育”,发起全国识字运动,他本人却看不大起中文,从来不说中文,认为中文到处是欠缺,语法粗陋笔画繁复细枝末节惹人厌,家里家外一概英文。晏教授不准孩子们说中文,也不准孩子和不会讲英文的家庭来往。晏夫人倒是很和善,是个中英混血儿,很地道的白人长相,却热衷说中文,写汉字也漂亮。谢木兰英文不好,在晏教授的禁止名单上,可惜没有用。晏教授的小女儿晏平和谢木兰玩得最好,两人经常偷偷翻篱笆墙到对方家里吃点心。

    有一天谢木兰发现奇迹一般跑到方孟韦房里:“小哥,你知道晏教授为什么死不肯说中文吗?”

    方孟韦摇头,谢木兰大笑:“晏教授四川话太逗了!他怕是觉得别人看不起他的口音,才天天说英语。原来这样的学者,竟然也自卑!”

    方孟韦没跟着笑,如今中国上下,从国府到匹夫,不自卑的,大概没有。

    一顿早饭吃下来,谢木兰悄悄跟谢培东道:“爸爸,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不要等我。”

    谢培东生气:“姑娘家家,去哪里野?”

    谢木兰苦着脸:“爸爸,我去同学家吃。大爸小哥天天这样,我迟早消化不良,不,已经消化不良!”

    荣石在承德收到重庆的电报。他跟华北方面军的铃木旅团长喝了一顿酒,日本人说得比较含糊,既没说同意他跟重庆做生意,也没说不同意,让他自己揣摩,恐怕打着用完就杀的主意。毕竟敌对,真要跟重庆政府一样承认和敌人做生意合法也不容易。

    两人喝到最后,铃木旅团长彻底被荣石灌高了,手舞足蹈跳章鱼舞。荣石疯疯癫癫跟着叫好,铃木旅团长扭得更起劲。

    我艹真他妈像章鱼。

    荣石挺开心。

    铃木旅团长被吉普车接回去,荣石上了自己的轿车。司机发动轿车,索杰坐在前面很担心:“东家,你要吐么?”

    荣石摘了礼帽扇凉,喷着酒气笑了:“今天要说正事,没灌这鬼子二锅头。日本酒……哈。”

    索杰担心荣石真喝多了管不住嘴乱说,只好吩咐司机赶紧往家开。荣石靠着车窗眯着眼,使劲往外看,惊讶道:“咦,今天是满月?”

    索杰一愣:“是的。”

    荣石摇下车窗玻璃,趴在窗沿上往外看。月亮……月亮。荣石看得呆了,觉得美。月光清清朗朗地照着,无一丝纤尘。月光好,真好,冷得像冰,柔得似纱。荣石直眉瞪眼地盯着看,盯得眼睛泛酸,眼泪几乎要下来——

    黑得压抑的天上有那么一轮皎皎的明月,叫人顿时有了点活下去的信心。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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