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纪事 作者:飘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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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听得有人喊了一声“阿雪”,一个俊朗的蒙古青年站在一顶帐篷前向这边叫道。
“他唤你什么?”我惊诧地问道。
“他是我的丈夫。”她笑着向青年招了招手,高声喊道,“越海哥,我这就回来!”
他回头牵过自己的马,向我们笑道:“两位若是不嫌弃,请到寒舍歇歇脚,尝尝越海哥做的手抓羊肉。”
公子只是浅浅笑了笑:“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与舍姐还有要事,不便留下。”
“那有缘再见!今日公子的一番话,晴雪深记于心。”她拉起马走了两步,忽又回身,盈盈一笑,“哦,忘了说,我叫苏晴雪。”
舒穆禄映雪……苏晴雪……
小雪初晴,天朗风清。
——“大哥哥大喜,听说新嫂嫂无论人品还是学识俱是一流,与大哥哥天作之合。可惜,映雪明日便要进宫选秀,见不着新嫂嫂了……”
——“没用的,大哥哥,没用的……这是天意啊……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当初的言笑晏晏,当初的海誓山盟,当初的痛苦绝望迷惘挣扎,还清晰一如昨日之事。
她怎么会忘?她,怎么能忘?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倒吸一口凉气:“公子,她就是映雪姑娘,对不对?是皇上……对不对?”
公子没有回答,只是回头望了望她归家而去的身影,而后看向干净如洗的碧空,悠悠道:“她如今过得很开心,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映雪妹妹。我很放心,也……很羡慕……”
——“那有缘再见!哦,忘了说,我叫苏晴雪。”
火红色的披风衬得她亮丽如朝霞,满眼装载的都是郁郁草原的生气。
“相见……争如不见……”公子忽地猛一抽马鞭,一骑疾风般向前驰去。
我却分明感到一滴温热随风飘来,落在脸颊上,浸入心底,俱是酸楚。
第八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回到京城的那天,落了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雪。
初雪刚降,公子便病倒了。想是因气温骤降未及时添衣,以致寒气浸入肺腑。皇上遣了宫中资历最高的岑御医来看,只说公子素来就有气虚畏寒的病根,一时间便是灵芝仙药也除不了的,当下只能用药慢慢将养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年后积雪消融,公子的身体才渐渐好起来。然而被这缠丝绕茧般的寒气折腾了整一个严冬,公子已然憔悴清减得令人心疼。
早春,碧桃枝上发花时,苍白的面容上才总算添了浅薄的润红色泽。
皇上给公子准了长假在家休养。不用进宫当值的日子总是闲静如水的,日间容易慵倦,公子多是沉沉睡着歇息,却喜欢在夜月初升时执一卷书倚在床头,也不让掌灯,只就着从雕花窗格间泻入的月光看书。
晚来风凉,偶有鹊鸟惊梢,临窗执卷的人这才抬眸看看外头黑沉清幽的夜。一片溶溶月光里,秀长的眼睫下是别样的温润宁和。却隐约多了几分疏淡,漫漫如空山雾罩。
每每看到公子这般神色,我总忆起十七岁那年初春从天而降的一场梨花软雨,清贵出尘的少年眼神温柔澈亮如林间精灵。我似乎忘了从几时起,那点剔透神光成了而今的冷清之色。
是谁说。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二月末,顾贞观顾先生南下归家,临走前来与公子聚了一回。两人把盏交觥,言谈甚欢,公子的心情似也舒畅了许多,仿若云销雨霁。
我估摸着茶水差不多该饮完了,预备添些热水。刚走近花厅,却不闻方才的欢言笑语,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带三分温柔,七分怜惜。
他说,京城砖瓦森严,阴寒之气太重,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他说,若你愿意,便与我同去江南。那里有嫣桃碧柳,莲叶田田。山温水软的地境定能治除你寒疾的病根。
他说,我总觉你不该生在这儿,不该被缚在这囚笼里,伸展不得。
花厅内久久一片沉寂。听了顾先生这话,我思绪翻涌如潮,纷乱得抓不到一个清晰的念头。立在厅外怔了良久,才听见一声叹息般的轻笑。
“梁汾,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
顾先生离开后,公子便一直神情郁郁。我知他所想为何,却不懂得该如何劝慰,解他心结。
午后皇上来时,正值公子喝了药刚歇下。皇上见公子睡梦正深,便放轻了动作在床沿坐下,伸指轻轻将微蹙的眉头抚平。
半开的窗外日头响晴,几条细长的柔柳携着妍翠春色随风荡了进来。绿树深处,一枝桃花开得正艳,娇如胭泪。
静静看了公子半晌,皇上方才起身走到外间。我小心地放下挡风的软帘,问道:“皇上这便要走了?”
“今儿就不等他醒了,手头事杂。是朕来得不巧了。”皇上微微笑道。刚欲离开,忽又诧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挂在廊下的一只精巧的鎏金鸟笼。里头原本养了一只玲珑的黄莺,现下却不见踪影。
我心中惊奇,走近细看才发现,鸟笼的小门不知被何人打开了,空落落的笼子里却搁着一把折扇。
“不知是谁放了这莺儿……”皇上玩味般淡笑着,伸手取出那把扇子。
不料他刚打开扇子瞥了一眼,唇畔的笑意瞬间便消失无影,面上沉暗如有阴云密布。我心中陡然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泛上心头。
我试探着唤了一声:“皇上?”他没有答我,只将折扇重重合上,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仿佛在逃避什么,皇上有些步履匆匆,我冷不防被他撞了一下。眼见皇上的背影在青石阶下一转即逝,我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拿起那把折扇。
镂边湘妃竹扇骨,捶金扇面上淡淡绘着太液荷风。然而,上面却有几行新添的墨痕,题的是一首《咏笼莺》——
“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幕中。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谩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我默默念着末两句诗,心里不觉痴了。回头去看,被风撩起一角的软帘内,床上的人睡颜明净却透出几分愁意。
多少人羡他出身富贵,锦衣绣带;羡他才华清绝,得蒙圣眷。他却说,自己只是被缚在金漆雕笼中的莺鸟,纵有云天之翼也无计施展。他说:“昭君至少有一次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必老死深宫不见天日。远嫁塞外也许并非坏事,在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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